“你怎麼就覺得他會怪你?你那弟子最是聰慧,說不定他早想明白了你的不得已。總之,你還是要早點回去同他好好說,事已至此也不是你想要的,這不都是沒辦法!誰能想到他是個魔物……!!!”
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腦海,如同撥雲見日,東飲吾愕然擡頭:“那日……你早就知道他是魔物!”
見步柏連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東飲吾徹底震撼了,他不可置信地搖頭,終于隻吐出來一句:“步柏連,你真是天大的膽子。”
步柏連見他這樣,反而笑了。隻是這片刻他雖是真心的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勉強地像是苦笑:
“當年初見,我本想殺他以絕後患。沒殺成,總也不能放縱在外,就起了養育教化的心思。”
東飲吾後退半步,多年來的種種一齊沖入他的腦海,他的舌頭都打結了:
“柏連,恕我直言。教化?你、這!你是怎麼想的?你當年該将他囚起來!”
東飲吾看着步柏連默默團坐在那裡的樣子,痛心疾首地簡直想狠狠拍桌子,想掰着他的臉好好瞅清楚他這師弟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早知今日他不會有善終,怎麼還能在他身上傾注這麼多心血?你把養大他了想過怎麼收場嗎?”
不敢看東飲吾的眼神,步柏連扭過頭去:“我早就悔不當初。”
世間情難割舍……何況當時未曾想到真摯至此。
"師兄,我不願意回去見他。難以面對。"
東飲吾稍稍品咂了一下,被這句話苦的說不出話。
東飲吾深吸一口氣,上前拿起步柏連吃完的藥膳就走,走到門口,他停下來,側身問道:“柏連,其實我早就想問你了。如果此番真的找到木連理,你會許願嗎?”
“我會。”步柏連聲音平靜,“讓天地靈氣恢複如初,魔物不在肆虐。”
東飲吾苦笑:“你這願望宏大,隻怕木連理也無法實現。”
步柏連也笑:“你知道的,我有很多靈氣。今各方天地,四通八達,哪裡沒有我的靈氣?全拜托它好了。”
東飲吾合上門,來的時候滿腔熱血燒得人飄忽,現在心情是不是沉重都難說。
東飲吾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開解自己,滿腹心事一團亂麻,轉角正面碰上了柳如煙。
這幾日柳如煙一直在幫忙。她痛失所愛,心又另有郁結,并不願與曾經親密的長輩說。
“如煙。”
東飲吾喊住匆匆行禮後就要離開的柳如煙。
柳如煙站住,并沒有看他,隻低着頭說道:“師伯有什麼吩咐?”
到底是看着長大的孩子,東飲吾看着她就覺得心裡松開了些許,他溫柔地笑了笑:“我們都在這,不要太累。”
她擡眼匆匆撇了一眼東飲吾慘淡的神色,立刻轉開視線:“嗯。我沒事的。”
一句話說完,又不明意味地匆匆喊了一句:“師伯。”
東飲吾知道她有話要說,于是耐心地等着,他對宗門裡的孩子總是充滿柔和與耐心。
終于,柳如煙擡頭看着他,眼中都是痛苦:“師伯,我隻能一直忙,我怕我一停下來,就忍不住想那天佑離岸的事情。”
東飲吾當她是被吓到,正欲安慰,卻聽柳如煙說道:
“師伯,這世間善惡,難道不應該看他做了什麼嗎?難道隻有憑借着血脈,就如此笃定一人的未來如何,一人的善惡如何嗎?這樣難道不荒謬嗎?”
“我從前不曾想過。隻是如今,真的有什麼東西不對勁。其實我現在連我做的事情對不對我都不知道了。這麼多年修行,為什麼修仙途和書上不一樣?若是修仙途并非正義,那麼我又在做什麼呢?”
她一邊說着,眼淚就要掉出來。她原本以為她的眼淚已經哭幹了,沒想到這具身體還能流出眼淚。但是她好像覺得自己不該如此,于是倔強地忍住。
“到底什麼是正?什麼是義?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師伯,這一切和書上說的不一樣!我好迷茫,我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了!”
東飲吾後悔叫住她了,東飲吾想落荒而逃。
那一瞬間,隻有一個念頭出現在他的腦海:
我們到底在忙什麼?
百年輪轉,又一波少年長大了。他們擡頭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前輩留下的痕迹。
而我們到底留給了他們怎樣的一個世界?
東飲吾倉皇地拼命回憶,當年自己剛剛長大,挑起前輩的重擔毫無怨言。而如今,自己留下的世界,居然讓稚子身處其中,連正義仁善都心存疑慮。
“沒事,師伯,我可能還是太小了,我太幼稚。過段時間就好了。”柳如煙說着就低頭要走,“我先去忙了,剛才姜千星找我。”
“等等。”東飲吾喊住了她。
他心如亂麻,但是并不叫人看出來,面上依舊是讓人安心的溫和:“師伯隻是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到問這些的年紀了,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嗎?等此事了結,回宗門後我同你說。”
柳如煙看着這個一貫耐心溫厚的長輩,點了點頭:“好。”
夜晚。柳如煙在廖家境内亂晃。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睡不着的夜晚,再在床上幹躺下去隻怕要把人逼瘋。她身強體健,幾夜不眠,傷心悲苦,日夜勞頓居然也倒不下。
今天師尊來了,柳如煙早就打算好後夜再睡不好就去找師尊睡。
夜晚好像讓很多地方好像都變了樣子,不熟悉的地方更是迷宮重重。走着走着,不知道是哪個彎走錯了。“難以休息”的疲憊和“師尊在這”的安心都讓柳如煙沒有以前那麼敏銳,等回過神來時,柳如煙明顯感覺到離衆多仙家住的地方遠了不少,四周更是連人的氣息都感覺不到。
月光如洗,就在她來回實驗找方向時,一個巨大的身影自柳如煙身後浮現。
這身形幾乎是柳如煙兩倍。剛剛出現,大劍便在瞬息間劈頭砍了下來!
柳如煙立刻翻身跳開,召出星夭弓,張弓便射!
一箭斃命,她上前查看,卻見那是一具穿着廖家衣服的骷髅!
是骷髅夜語!
此地有人形的骷髅夜語!!
“要告訴掌門!”
柳如煙瞬間就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她擡頭正要再去找路。突然,一隻手從旁伸出,一把将她拖到暗處。
柳如煙被人捂着嘴死死的壓在牆上。此人如此蠻力莽撞,柳如煙卻乖順無比,一點都沒有反抗。
大把的眼淚淌下,肩膀因為克制微微發抖。壓着她的人趕忙松開壓制。
來人好像被她哭懵了,手足無措的放下手。但是眼淚還在掉,于是隻好慌亂的用手捧着她的臉。如水流一般的淚水流淌到手心,很快積了一個小水窪,溫溫熱熱。
“接住了。”雲迹驚輕聲說道。
“我還活着。”
熟悉的箭響讓步柏連驚坐起來。他拉開門,卻見門口一道人形堵在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見步柏連,佑離岸歪頭輕笑:“讓你失望,師尊。”
他已然入魔,面孔細微的變化,整個人的氣度翻天覆地。
月光下,曾經霭色無情的瞳孔呈現血紅色。俯首看着步柏連,分明咧着嘴角,然而笑不達底,像是在模仿過去的自己。獸類的犬牙微微顯露:
“我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