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千甯隻當她是今日奔波累着了,并未做多想。
林嬷嬷退出内室,心情複雜的回到自己房中,他坐在鏡子前,原本慈愛的婦人目光漸漸收起,顯露出一種奇怪的嚴厲目光。他擡起粗糙的不似女人的手撫摸了一會自己的臉頰,突然擡手向耳後摸去。
隻聽“刺啦”一聲,竟從耳後揭出一張人皮面具來,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與他此刻老歐的裝扮格格不入。
林嬷嬷轉身自床下的暗格裡摸出一個小盒子,然後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仿佛在對待一位他很敬重的人一般莊重。
他打開盒子,自裡邊取出一個用層層手帕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的揭開每一層繡帕,直到最後一層的時候,林嬷嬷深吸了一口氣後才輕輕揭開那上面的宮緞絲帕。
隻見明黃色的宮緞上放着一枚圓形的翠綠玉墜,玉墜一左一右匍匐着兩條龍,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随時都有可能複活般透着威嚴。
而兩個龍嘴的中間,一顆能轉動的龍珠上,赫然刻着一個字“庭”。
林嬷嬷仿佛覺得自己亵渎了這玉佩,将它鄭重的放在明黃色的手帕上,跪在床前,低聲說道:“主子,是初一無能,沒有保護好小主人,奴才罪該萬死。等為您報仇雪恨後,奴才一定立刻向您以死謝罪。”
說着說着不知不覺眼淚流了一臉,說完他擡手用衣袖擦幹淨淚水,朝着玉佩接連磕了幾個頭後,又将玉佩重新按照原樣包好,小心的放回到床底的暗格裡。
男人處理好一切,這才咬牙切齒道:“這麼多年了,你竟還是不死心。”
***
永安侯府老婦人院子内堂裡,李子淵跪坐在内室中全然沒有了白日裡的嚣張,倒顯得像個做錯事的孩童,低垂着頭領罰。
永安侯老夫人剛聽完他的回話,濃密卻比常人稍短的眉毛立刻跳起,揮手甩出手中的拐杖,不偏不倚打在李子淵脊背上發出“咚”的一聲,“逆子,廢物,養你這麼多年有何用!”
重重的手杖打在背上,李子淵咬牙悶哼出聲,身子卻仍然紋絲不動,在他身邊跪着的趙卓匍匐在地上,渾身不停顫抖。
老夫人吼了許久,見底下兩人都不敢吭聲,漸漸恢複理智。
她歎了一口氣說道:“宮裡傳來消息,聖上最近身體有些好轉,清醒的時間多了不少,今日竟用下了半碗魚粥。”
“起來說話!”老夫人半擡眸看了一眼底下的人,聲音裡雖柔和了不少,可還是讓底下的兩人不敢開口說話。
李子淵起身将手杖遞進老夫人手裡,規矩站在廳中,“近日宮裡盯得緊了些,我們的人不敢輕易下手,想是藥量輕了所緻。”
老夫人接過手杖,從鼻腔中輕哼出聲:“即便好了又怎麼樣,這麼多年的毒身體早已虧空,不足為懼。”
她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男子,“你現在應該操心的是聖上向來勤政,若是恢複了體力,必定要收回太子監國權,到那時大權旁落,我們又該怎麼辦?”
老夫人擡手将手杖重重的擊打在地上,李子淵挺立的脊背本能的抖了抖,立刻引來她的不滿,訓斥道:“沒用的東西。”
她頓了頓,才接着說道:“即便他不動作,如今朝堂上竟多了不少對太子不滿的聲音。”
“太子非聖上血脈,難保有朝一日不會被廢,”說到最後聲音又嚴厲了不少,“如今我們的希望全在那賤人身上,一旦有了你的骨血,一個鄉下丫頭她能懂什麼朝政,這天下還不是我們的。”
“隻要讓那個賤丫頭懷了你的骨血,這天下還不是咱們說了算嘛!”永安侯老夫人說到最後,臉上露出近似瘋狂的笑,仿佛此刻已經成為了這天下的掌權人了。
當今聖上自幼體弱,雖妃嫔衆多,多年來卻隻得了先太子顧浩庭這一個孩子,自出生後便立為未來儲君人選。雖身份尊貴,卻從不曾嬌生慣養過,日日勤加苦練,可謂是文武雙全,是這上京的貴女們夢寐以求的向往。
當初先太子與鎮北侯嫡長女陸婉文私通,此等有辱天家威嚴的事情,換做是旁人早死一百回了。可聖上念在皇室血脈單薄,先太子素來不近女色,竟忍下了。
也是那陸婉文命好,一擊即中竟有了身孕,聖上何止不會怪罪鎮北侯府,反而甚是歡喜大肆獎賞,可謂是風光無限。
可憐她自小便被命定為太子妃人選而活着,日日苦學就為了能配上那個位置,吃了多少苦頭,可偏偏被那賤人輕易而舉的奪了去。
在她心中猶如清風明月般神聖不可冒犯的太子,竟會與人無媒苟合,且是個樣樣都不如自己的女人。
憑什麼?憑什麼他看上的人不能是自己......
想到這裡,老夫人的臉上浮現兇狠,雙目赤紅猶如吸血的魔鬼,她痛恨的捶打着早已沒有知覺的雙腿,“賤人,她和她娘都是賤人!都該死,該死!”
永安侯痛罵着突然哭起來,“若不是這賤人的娘,我的腿何至于此,都是她們的錯。顧浩庭,我恨你。”
那夜太子府大火,她原不該不聽從父親的話,非要親自去看着陸婉文死才甘心,可沒想到顧浩庭竟會提前折返,闖進火海要救那賤人。
她冒死想拉他回來,可他卻不領情,還為了讓那賤人逃跑,要與自己同歸于盡。萬幸護衛來的及時保住了這條命,可這雙腿卻廢了。
逃了又怎樣,最後還不是被自己找到折磨而死!
找到陸婉文時,她的懷裡抱着一個面目全非的小女孩,她一度以為已經斬草除根了,可後來竟在鎮北侯府身上發現了蛛絲馬迹。
這些年鎮北侯陸遠橋屢屢以出門遊曆為目的去看那孩子,還帶着他那長子陸亦晨,很明顯是在為那賤人的孩子謀劃靠山。
可他們忘記了,孩子是好奇心最強的,也是最藏不住話的。
這些悄悄的謀劃被尚未經曆人心險惡的陸雲晴偷偷聽去了個一知半解,誤以為父親在外養了外室。而陸遠橋的這個小女兒卻是個單純最沒心機的人。
永安侯老夫人不過是讓戶部尚書安排兒子周冉接近她以讨得歡心,原本隻是想有朝一日毀了他鎮北侯府最珍愛的女兒,以報心中憤恨,卻不想竟得到這等消息,陸遠橋在外藏有遺腹子。
她不放心,悄悄去看過,隻一眼便能肯定這是陸婉文的女兒,因為她的那雙眼睛與顧浩庭簡直是一模一樣,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賤人,太子妃之位原本該是我的,皇後之位也是我的,都是那賤人搶了我的。”老夫人側頭看向李子淵,“你給我記住,我要那賤種同她那賤人母親一樣,名不正言不順,一輩子被人唾罵。”
李子淵臉上原本是疼惜母親的表情,聽到這裡卻露出一絲不一樣的為難神色,一閃而過,很快便被他掩飾過去。
腦海裡浮現出陶千甯那張美豔的絕世容顔,真要這麼做嗎?
那丫頭雖是先太子血脈,可瞧着是個溫良賢淑的性子,半分沒有母親嘴裡她娘親那般妖媚蠱惑的樣子。這樣的人,即便是明媒正娶進府,日後應該也會輔佐自己吧......
他第一次對母親的決定有些質疑,起了些違逆的心思。
“還在這發什麼呆,還不去處理。”
老夫人的怒吼聲将李子淵拉回現實,對上母親那不耐煩的眼神頓時有些失落,他走出門按照規矩将門關上。
母親除了談公事外,從不曾與他多說過一句話,每每同他相處時,都好似看到什麼惡心的東西般,厭惡至極。
那目光每每刺痛到李子淵的心,他都寬慰自己,是他的錯覺。
小時候母親從不讓他靠近,更不曾擁抱過他。他也總寬慰自己,母親對自己嚴厲是為他好。
隻要有一天成事,母親一定會喜歡他的。
***
陶千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今日她問台君遙受傷的原因,可卻被他嚴厲呵斥不許打探。就連平日裡話最多的慕十一,竟也是不肯告知。
到底是什麼原因,需要瞞着自己?
陶千甯越想越覺得好奇,心底裡不知怎的有種直覺,這件事是與自己有關的。
索性她不再逼着自己睡去,開始在腦海中仔細回想前世來到上京後的一點一滴。這些在她重生後,一直都刻意回避,不想面對的前世細節,每回想到一點便将她的心重重的擊打千萬遍,痛遍全身。
突然,陶千甯睜大了雙眼,嘴裡念叨着:是他,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