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君孺隻是搖頭,說道:“快讓阿母回後邊歇息去,咱們好生勸着她。阿弟,傳醫工長和禦醫來,快替阿母瞧瞧!”
衛青即刻命家丞帶人過來。同時,霍去病跟着母親和姨母,“送”衛媪到後堂。
衛媪受制于人,但那張嘴巴卻不曾閑着。
她大放悲聲,哭得好不凄惶。“阿母、阿母!我要去找阿母!你們這些壞人!把阿母還給我!”
哭喊聲漸去漸遠,正堂此處的奴仆們聽着,無不吓到面無人色,個個一時都茫然無頭緒。
過了大半日,衆人聽得後邊再無聲息傳出,但哪敢離去,仍在默默等待。
又過了一陣,他們方才見到庶子等人過來,低聲道:
“太夫人已歇下了。你們近日好生服侍,不可亂說話,更不可嚼舌根。若有犯者,絕不輕饒!”
衆人連忙應着,這時方才覺得身上汗濕重衣。
在後堂,衛媪本是鬧着,因鬧久了,沒了力氣,面對衆人苦勸,她竟打個哈欠,自顧自睡着了。
衛少兒還擔心母親是故意裝睡,好讓她們松懈下來,然後再趁機奪東西逃跑。
可是過了一會兒,見母親鼾聲大作,竟是真的睡了。
她又是放松又是無奈,看着熟睡中的母親隻是搖頭。
衛君孺低聲道:“你們把繩子松了。悄悄的,動靜小些,别驚醒阿母。”
衆婢女答應着,小心翼翼地解了繩索,扶着衛媪在被褥上睡下。
此時,衛青領着人趕至,霍去病見了,向兩旁遞個眼色,下人們無聲退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卧房中安靜到了極點,醫待诏與醫工長分别為衛媪診過脈,仔細觀察過臉色,這才向衛青和霍去病點點頭,示意有話禀告。
于是,衛青三姊弟和霍去病,又領着人離開卧房,回到正堂。
臨走前,衛青再三叮囑留守的家丞,必要仔細守着衛媪,不能讓她胡來。
一到正堂,未及坐好,衛少兒急忙問道:
“阿母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一個勁兒胡說?誰都不認得?”
醫待诏磕過頭,這才緩緩開口道:
“回兩位君侯、兩位夫人,太夫人身體無恙,脈息穩健有力,遠勝其他同齡之人。”
“那到底……?!”
面對衛少兒急切的詢問和他們充滿困惑的眼神,醫待诏斟酌着字句,又道:
“但太夫人心火肝旺,痰迷心竅,因此心内禀賦不足,以緻腦部氣血兩虧,許多事情記不起、想不明。”
“這個叫什麼症狀?該如何醫治?”
衛青提出了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
面對他們期盼的目光,醫待诏下意識咽了口口水,隻得道:
“回君侯,仆自從上回為太夫人診視過後,又在庫中遍查醫書典籍。終于在《内經》和《靈樞》中找到佐證:‘血并于下,氣并于上,亂而善忘’。這善忘症又名癡症,隻見于老人。”
“善忘症?”
衛青從未聽說過這個詞,但仔細一想,卻覺得這症狀之名,與母親眼下的模樣竟是無比吻合,不禁歎了口氣。
衛君孺則道:“那她如今善忘,還滿口胡話。會不會是,中了邪祟?”
醫待诏忙道:“夫人所言,确有道理。這神鬼之事,向來難以預料。若是府中能為太夫人請巫驅邪,亦是上策。”
漢代巫醫不分家。從上到下,無論尊卑老幼,若是生病,一邊請醫服藥,一邊作法跳大神,極為常見。
因此醫待诏見衛君孺這麼說,倒也認同,并非完全隻為奉承。
衛少兒便向衛君孺道:“大姊,我回去就讓人到廟中問問,再請巫祝商議着作法的事情。”
衛君孺亦道:“我也要到太一神那兒請人驅邪。”
霍去病瞥了母親一眼,向醫待诏追問:“這症候要怎麼治?能不能治得好?得花多少時日?”
一聽霍去病的聲音,醫待诏的心都不禁高高懸起。他越發小心地回道:
“回少君侯,以仆愚見,太夫人乃是腑髒失調、痰火瘀血積聚在内引起此症,應先以疏肝理氣、助其活血,清熱去痰為治标。”
“其次,待太夫人痰火已平,再以補腎益髓湯,養其腎精,充其髓海,通絡開竅,有望可助太夫人醒腦還神,回複神智。”
“仆曾聽聞,在會稽郡有位錢公,年八十。健步如飛,每頓膳食必吃足三大碗飯,鶴發童顔,中氣十足。忽然一日,錢公神智昏亂,家中所有人都認不得,反而叫自己隻得十歲的曾孫叫‘阿兄’。形如小兒,過往的事情哪怕記得住,也是弄個錯亂不堪。”
“還有河内郡的東闾公,年過七十還下地耕種,氣力一如年輕後生。七十二歲那年,他性情大變,視兒孫為外人,滿口裡隻吵着要‘回家’,每天夜裡都砸鎖出門,在外頭逛大半夜方肯回來。”
醫工長亦道:“仆之前亦有聽聞,說是蜀地有位趙姆,年紀七十歲左右。平日裡性情急躁一如男子,後來忽然變得十分和順,對晚輩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竟真把他們當成客人,還一個勁兒地追問自己的兒孫,可有看到自己家人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