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登愣愣地看看沉默托腮的霍去病,又看看激動的兩個哥哥,遲疑着問:
“那長完了會死嗎?”
對此,衛伉和衛不疑越發來勁,又是指責又是給他科普長牙的知識——盡管他們也是半桶水,其經驗完全來自于他們自身的出牙經驗。
霍去病無聲地籲了口氣,換了另一隻手托着腮,好讓自己不至于朝向三小隻那邊的方向。
衛思頻頻打量着他,見他常常用手捂着左腮,猜他難受,眉頭就始終不曾舒展過。
霍光趁着三小隻叫嚷,低聲向霍止瘁問了幾句關于兄長的事。
得知霍去病長出兩隻真牙時,霍光看向兄長的眼神,也是詫異中充滿了敬意。
仿佛是察覺到了家人們擔憂中摻雜着焦慮的目光,霍去病從頭到尾都不曾和他們有過眼神接觸,隻是擰着脖子看向身後。
霍止瘁心想:“他能在戰場上迎着敵人的箭雨沖鋒,可卻不習慣當個病人、面對着身邊人的關心……”
或許是因為受到家裡人心情的影響,霍止瘁也難得地升起一絲愧疚之情。
她想起昔日長陵之事,又聯想起霍去病在史書中的結局,不由得心中大是不安,想道:
“他難道是因為長智齒,所以身體抵抗力下降,才會常常生病,最後……”
“不會的,應該不會吧……不要吓自己……”
雖然這樣安慰着自己,但霍止瘁在偶爾瞥向霍去病後腦勺時,視線中也不知不覺浮現出了一絲憂心。
衛不疑跑到霍去病的位上,對他說道:
“兄長,沒事的!你瞧我!我掉這麼多牙,現在它們好幾顆一起長出來,我也覺得痛覺得癢,可我從來沒喊過疼!”
“如何?我是不是很厲害?”
衛不疑說着說着,越說越偏題,最後甚至誇起自己來。
霍去病并不轉頭,隻是稍稍轉動點漆般的眼珠。“嗯,厲害。”
“我是大大将軍,兄長以後就是真牙将軍!等你好了,咱們再一起出征打胡鬼!”
提出“出征”,霍去病目光中閃過一抹異樣神采。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他掃了衛青一眼,卻是默不作聲。
衛青早知其意,心裡好笑,但不作理會,便對兒子說道:
“你是大大将軍?無牙将軍才對!滿嘴裡牙快掉光了!”
“我就是大大将軍!比大将軍還厲害!我的牙很快就能長出來的……不對,是馬上就能長出來!”
面對父親的質疑,衛不疑哪肯認輸,握拳蹬腿,一副發力要令牙齒馬上全部長出來的架勢。
衛伉嘻嘻直笑。“無牙将軍,無牙怪!有人是個無牙怪!”
“二兄無牙,兄長是真牙,咱們家加起來一共有好多隻牙……”
衛登左看右看,想要家人們幫忙搞清楚這個複雜的算術問題。無奈大家意見并不統一,因此說來吵去,都沒個下文。
在這一片熱鬧聲中,霍止瘁瞥見,霍去病一直沒有開口。
他甚至連嘴巴都極少張開,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全程沉默地坐在堂内。
不過,看他眼中的神色便不難猜出,他的心思,現在隻怕已經飄到很遠很遠,飄到遠在西北邊境線上的軍隊上、飄到草原大漠上那神出鬼沒的匈奴部族上……
同樣沒有參與到讨論中的,還有主位上的衛思。
霍止瘁無意間瞧見,衛思半低着頭,神情間略顯失落,似是在喃喃自語:
“唉,阿成,你也瞧見了……孩兒們都大了,我要管也管不過來……他們各自有各自的主意……我是真沒法子啦……”
看着衛思那孤獨的側臉,霍止瘁不由得連連看她好一陣子,剛剛放松下來的心,又開始懸起來。
雖然現在老人家沒有發病,但她之前脫口而出叫錯人,和偶爾失神的樣子,都讓霍止瘁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家裡、尤其是西正院這兒,全部人都被動員起來。
無論是家臣們還是奴仆們,他們得到的命令隻有一個:
好好服侍少君侯,絕對不能讓他再犯病!
來自太夫人和君侯這兩位金字塔頂尖存在的授意,讓他們的神經都集體緊繃起來。
由于霍去病目前的口腔狀況不算理想,所以最近他所用的食物,都是以湯粥為主。
而新方子熬制的湯藥,或是漱口的鹾水——就是淡鹽水——都由醫工們一一親身試驗過,确認無礙後,才敢讓霍去病入口。
家臣們除了在主人前侍候外,平日裡的諸多庶務,都不敢再去打擾霍去病。
凡是小事的,家臣們都在外處置;若有略大的事,衆人不敢自專,便一起到東正院,等衛青請示。
至于底下的婢女僮仆蒼頭們,更是小心翼翼,連走路時都不敢弄出半點聲音,生怕會刺激到遠在後堂靜養的少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