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未了,伴随着清脆的笑聲,霍止瘁已經像一陣風似地小步快跑出内堂,飄然而去。一衆婢仆們趕緊跟上。
留下衛青在位上,啞然半晌,方才失笑出聲。那爽朗響亮的笑聲,回蕩在内堂、回蕩在敝廬安靜的庭院中,久久不散。
夜空中風聲漸起,孟嬰為霍止瘁披上綿袍。
霍止瘁這才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她拿着髓餅咬了一口,滿口牛髓油香,又想起與衛青的交談,心中的不安逐漸消散。
“來吧!看看到時虎死誰手!”
對着一輪明月,霍止瘁在心中下達了她的決戰宣言。
三月十五,望日。
這天,是霍去病長出智齒、留于家中靜養的第五日。
這天,是霍止瘁接受講學、正式開蒙的第一日。
霍止瘁對于這一天的到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不過,這并不代表她就此能安然高卧。
整整一宿,她就像陶爐上架着的胡餅,翻來覆去停不下來。
這個樣子自然難以入睡。直到天快亮時,她才因神思困倦而終于眯眼歇了一陣。
快到時候了,孟嬰見她不曾睜眼,隻得上前悄聲請醒。
霍止瘁乍然醒來,眼見窗外天色漸亮,知道并非是夢。
該來的,始終會來。
當她剛一起身,門外便響起一陣細碎到幾不可聞的腳步聲。
有人轉過屏風,在台前下跪,向着床上的霍止瘁朗聲道:
“‘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在醜夷不争。’請女公子端坐潔面梳妝,更換衣履,前往太夫人處問候!”
原本還有些起床氣的霍止瘁,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給吓得整個人睡意全無。
她愕然注視着全身上下打扮得整整齊齊的隽方,忍不住自言自語:
“你、你早就等在外頭的吧……”
沒等她嘀咕完,隽方再次高聲念起方才的話提醒對方不可耽誤時間。
霍止瘁歎了口氣,頭一回覺得原來起床是件這麼麻煩的事情。
一衆婢女們不敢掉以輕心,在隽方炯炯目光的全程注視下,她們為霍止瘁洗了臉,攏好頭發。
霍止瘁全程照例不動,任着婢女們打扮,隻是偶爾才從眼縫中偷溜一下,好确定“敵人”的動靜。
隻見隽方腰闆筆直、坐于一旁,默默審視着自己與衆婢女的所有動作。
不管怎麼瞧,她長的不僅不像容嬷嬷,而且比皇後還要端莊美貌。
就這樣一個長着極有氣場的大女主臉的人,把她當反派,确實很難讓人信服。
“你說你不呆在宮裡當娘娘,跑來這兒盯着我幹嘛?!”
“大漢新聞聯播沒有你我可不看,說實話你聽了霍去病的話來會對付我真是屈才了,應該派你去對匈奴人廣播才對!準保他們聽了不出一天就會集體投降!”
霍止瘁心裡哼哼唧唧,坐在那兒更是覺得席上仿佛長滿了針,刺得她坐立不安。
楚客見潔面已畢,領着小婢女們撤下巾盆等物。
另一班等候在旁的婢女捧上朱漆圓奁,将裡面雙層各色大小子奁擺在霍止瘁身旁及後方,恰如一個半圓形。
磨得無比清晰的銅鏡中,赫然照出霍止瘁那張半眯着眼的臉龐。孟嬰将鏡衣疊好塞進鏡台下,又将絮巾披在主人肩上。
田生将其中最大的子奁打開,取出裡面的一頂約手掌大的扁圓形義髻,為霍止瘁安置在腦頂偏後側。梳頭的仆婦随即将分好兩側的真發攏上,固定好義髻。
其餘長發,梳成一束,末端以朱紅絲緞束好。再以梳篦特意挑出幾縷來,反绾進帶内。
遠遠望去,少女黑亮如緞的秀發中仿佛簪着一朵綻放的烏色繡球花。
金銀箔貼花馬蹄奁一開,裡面便是一雙犀角擿。
當它們再次被戴上霍止瘁頭頂兩邊時,霍止瘁聽得一旁似是動靜全無,按捺不住,又來偷瞄。
隻見隽方的視線,已經從自己臉上,向上移動了些許。
她在注視着擿下那對金流蘇的動靜。
由于坐得有點腿麻,霍止瘁剛才稍一挪動,額角處犀角擿下的金流蘇便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她不用看都知道,此時那些明晃晃的金絲,正在自己腦袋前來回甩動,一如下雨天的汽車雨刮器。
隽方目光中不喜不怒,但她長久地盯着這一處,便足以證明了她此時的某種态度。
很顯然,這種舉止對方并不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