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丞引霍止瘁進到堂中,衆家臣退至門旁聽喚。
霍去病直視來者,見她在台下磕頭,便道:
“你過來。”
霍止瘁隻得聽從,霍去病見她坐定,這才又道:
“這些魚肉你讓人拿回去,和大母一塊兒吃吧。”
霍止瘁愕然擡頭,見一旁案上果然擺放着那道自己方才命人送來的刀魚羹,不禁問道:
“兄長……是身子不大自在?”
“我沒事。你拿去吃吧。”
霍去病微微搖頭,他神情中略帶倦意,但十分從容。
“往後大母若是還弄魚肉,你也不必命人送來,自己留下便成。我這兒自有吃食,不必整日勞煩她老人家。”
霍止瘁見他心情尚可,不似是病中煩躁,便壯着膽子道:
“隻是……這魚,本就是要給兄長你吃的。外大母那兒,我自能說服她不起疑心。”
“我不是說這個。”
霍去病聲音頗輕,如此聽來,倒有些像是在閑話家常一般,不禁令霍止瘁微感恍惚:
“我知道,這些是她幫我弄的。隻是,真不必讓她這般辛苦,往後你想個法子,說服她多吃些。”
霍止瘁沉默下來,霍去病倒有些意外,連連看她好幾眼。
但見少女緩緩擡頭,眸中如閃爍着點點繁星。她神情堅定,隻說了句:
“這些都是兄長你的。我不能拿回去。”
霍去病微抿一抿嘴。“我說過了,我這兒什麼都有,不用你送。”
“可這些就是外大母弄好的,除了你,還能給誰?”
面對執着的霍止瘁,霍去病往憑幾上一靠,側頭注目于她。
霍止瘁對上他不怒自威的目光,卻是毫不動搖,與之對視,仿佛在無聲請求:
“收下老人的心意吧。”
霍去病劍眉輕蹙,又道:
“我都說了,你拿回去!”
他聲音稍一提高,門旁一衆家臣立刻擡頭,彼此互看一眼,又再低下去。
霍止瘁依舊沒有說話。她隻是睜着一雙大眼睛,一言不發地看定霍去病。
她既不害怕,也沒有退縮,隻是在默默等待着。
看到她這副神情,霍去病不由得輕籲了口氣。
他扭頭看向一旁,似是在平服心緒。過了好一陣,他才重新看向面前之人。
“我知道,她是為了我。隻要這樣、隻要她老人家,心裡還想着我、還有我……這便足矣……”
“所以,這些魚,吃不吃都不要緊了。你……拿走吧。”
如果仔細聆聽,不難聽出,此時霍去病平淡的嗓音中,隐含着一絲顫抖。
那是他無法抑制的情感,深藏在心底的思念。
霍止瘁瞬間便感應到了他的波動,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年輕人,輕聲道:
“正因為外大母她什麼都忘了,所以這些魚肉,才更要送到你這兒來。”
“它們就是你的,不僅是吃食,還有……那份念想……”
霍去病被她目光所震,不由自主胸膛一起一伏。
他好不容易才将心中激蕩的情緒壓制下去,淡淡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這就夠了……”
霍止瘁也是心中無法平靜,她低聲道:
“雖然她瞧着是把一切都忘了,可我老是覺得,她把最要緊的家人,全都記在心裡。”
“因此,沒人告訴她,更沒人跟她說過,可隻要一看到魚,她就自己動手起掉魚刺。”
“她誰的話都不聽,執意要将魚肉放在那兒。哪怕她壓根想不起來,到底想要将它們給誰吃,到底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個人……”
霍止瘁回憶着這幾日來的點點滴滴,不禁眼眶發熱。
“她隻知道一件事:她想要為那個人再做點什麼,再小的事也成。”
“老人家,雖是忘了,可也沒忘……”
霍去病愣愣地看着她,見她漆黑的眼眸中,清澈晶瑩的水珠不住顫動,亮如秋水,勝似星光,竟是看呆了。
他忽然回過神來,硬生生将頭又扭向一旁,胸膛處起伏卻是更甚。
霍止瘁卻沒察覺對方的舉動,仍在喃喃道:
“能被她這樣記挂在心裡,一直想着、念着,這是何等的福氣……即便是病中,她都不曾忘了你們……”
随着她語調越低,後堂中漸無聲息,甯靜得恰似無一人。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霍止瘁,終于清醒過來,再次擡眼時,恰好霍去病也正朝她看來。
霍去病此時猶如不認識她一般,凝神看她許久,方才輕聲一歎,說了句:
“死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