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樾身子一僵,又回過頭去。
太子祁昭就站在他兩步開外。剛剛楚樾轉身走時,面對着的就是他。
他又被叫了回去,祁昭心中冷笑,沒說什麼,站在原地兩手一抱,裝作事不關己。
楚樾彬彬有禮:“二皇子,還有何事?”
祁烽笑着:“并無他事,隻是父皇曾說,小楚将軍此次回京負了重傷,我也十分擔憂。”
“我也聽說,皇兄給了小将軍許多補品藥材,又請宮中太醫前去問診多日,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雖說皇兄心系小将軍,萬萬是輪不到我這外人來插嘴的,可我放不下心,拿來送到小将軍府上的單子請人看過。不瞞小将軍,那些補品其實大多隻是一時有效,更多的是徒有其表罷了,恐日後,小将軍還會犯傷病。”
“到了戰場上還犯傷病,那可就不得了了。小将軍若不嫌棄,我賢安宮中還有些珍貴東西,小将軍且都拿去,日後熬煮吃下,對傷病極有好處。”
二皇子祁烽笑意溫和,聲音溫柔如春風。
楚樾卻毫不猶豫:“啊,不必了,太子殿下已給了我許多了。”
“小将軍這是什麼話。大傷剛痊愈,就要回北疆赴戰,補品藥材自然隻嫌少不嫌多的。”
楚樾搖搖頭:“二皇子的心意,臣心領了。”
“隻是太子殿下當真已給了微臣許多東西。殿下還怕那些補品藥材相克,請了宮中的大太醫來一一清點查看,都細細瞧過了。補品都經大太醫之手确認過,全都沒什麼問題的。”
“微臣一介武夫,這些藥不藥的,實在弄不明白。更勞煩太子殿下費了心,連熬藥的順序都麻煩大太醫列了一紙出來,給了微臣。”
楚樾一臉真誠,“大太醫親口說,那都是上等的好東西,絕不是什麼一時有效,徒有其表的藥品。”
祁烽:“……”
“二皇子是誤會了,太子殿下這般好的人,怎會給一些徒有其表之物呢。”
“殿下幾乎搬空了平樂殿,補品多得侯府幾乎塞不下。那樣多的珍貴東西,這兩月裡微臣也沒能全部吃下,餘下的還有許多。就算是都塞滿馬車帶上回北疆,也有些帶不下呢。”
“今上更是恩寵有加,方才亦要賞下來些藥材,已是足夠了。”
說着說着,楚樾又疑惑,“二皇子,是拿着太子殿下的補品單子找了哪位太醫,才以為那些珍貴東西隻是徒有其表?”
祁烽臉上的笑有點開裂。
祁昭耳朵挺好,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平時無事就是一副面無表情裝沒事人的模樣,可楚樾這幾句話和祁烽有些扭曲的笑臉真的讓他很難繃。
祁昭嘴角開始瘋狂抽搐,根本壓不住笑。
偏偏楚樾還不覺得有問題,他仍然一臉真誠地望着二皇子。
這就是更難繃的地方。
他是真情實意地擔心二皇子是被人蒙了,才這樣說太子祁昭。
二皇子說不下去了,他打了聲哈哈敷衍了兩句,自覺臉上無光,強顔歡笑地和楚樾行禮道辭,帶着人就匆匆溜了。
楚樾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他再傻,也看出二皇子最後的落荒而逃了。
他回過身,不解地問祁昭:“殿下,二皇子這是怎麼了?”
祁昭徹底繃不住了,他噗嗤一聲笑出來,捂着嘴慢慢蹲下去,笑得渾身發抖。
楚樾吓了一跳:“殿下!?”
他跑過來,蹲下身去查看。
他以為祁昭是突發惡疾染了風寒不舒服,才蹲下去。
可剛跑到跟前,祁昭就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正好楚樾跑到跟前,祁昭一把就把他揪了過來。
楚樾被拽得一踉跄,驚叫一聲,順勢跌坐在了雪裡。
“好!”太子祁昭摟着他,笑着說,“阿樾,你真是我的好心肝!”
說完,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楚樾一頭霧水,疑惑不解,但沒反抗,就那麼乖乖地被他抱着,被他摟在雪裡。
——楚樾到最後離開京城,踏上回北疆的路,都沒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怕他擔心多想,太子祁昭還是沒和他說自己太子的位置被人盯上了的事,也沒說他如今的情況實在孤立無援。
二皇子祁烽有公主祁箜助力,還有太後在背後推波助瀾。
太子祁昭的母後十分不出彩的出身讓他成了衆矢之的。朝廷上和後宮裡,都有人想讓他讓出太子的位置。
祁昭什麼也沒說,他把這些事打碎了咽了下去。
隻是此時此刻,坐在雪裡抱着楚樾時,祁昭想,如果落水時楚樾在身邊,他一定會立刻就跳下來。
太子祁昭又忽然想起來,這些年裡,在宮裡無數次的铤而走險和險些中招,遭了毒手和受了委屈時,他每次都是忍不住會這樣想的。
如果楚樾在。
如果楚樾在,他萬萬不會讓太子殿下受這樣的委屈。
可是楚樾不在。
他要去邊疆,他要去邊關,去為太子殿下殺敵萬千。
祁昭笑得眼淚直流嘴角發僵,到最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笑還是想哭。後來哭累了也笑累了,他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擡起頭,宮女為他撐的傘外,天上烏雲陰沉,雪還在飄,一點兒沒見放晴的意思。
“阿樾,”太子祁昭鬼使神差地問他,“十二年前,沒有那道皇命的話,你會忠心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