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李之夭面朝院中參天銀杏樹,枝丫秃凋,駐足良久,腦子裡是覺醒後的自己和不得不面對的現實,以及對往後的迷茫和無助。
道阻且長,亦艱難。
世人皆知玄心大師從小便在寺廟修行,或是遊曆天下普度衆生,至今八十餘載。
如今初次見到高僧面容,一眼神聖充滿佛性,彷佛望盡衆生,他身後青山覆雪,天地蒼茫。
玄心為她撐起一把傘,沒了遮擋的身任雪飄零,他拂去李之夭身上的落雪。
慈祥和藹,讓她念起還在燕國時那位往宮裡送菜的老伯。
老伯會偷偷給她帶自家做的酥餅,摸她的頭,跟她說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天下苦百姓苦,身在皇室亦苦。
燕國地廣物稀,西邊還有連綿不絕的雪山沙漠,他們的青山綠水紅花遠不及大魏和北唐。
前朝燕國,一百六十八年,燕國先皇李道為駕崩,享年八十六歲,六十歲的太子李宣成繼位,念着早年大魏先皇和燕國先皇有約,将來燕國太子登基,大魏會派出一名公主和親。
誰知李道為把持朝政多年,後來年紀上來也不願退位讓太子李宣成繼位,李宣成從原先的少年壯志逐漸在時光中磋磨了心性,日子一天比一天懈怠。
皇帝老眼昏花,頭腦不清,口舌也不清,更是沒幾日清醒的時候,朝中小人拉黨結派,賢臣如履薄冰,不得谏言。
李道為駕崩死在他的龍椅上,同年李宣成繼位。
而此時符合條件能履行諾言的大魏公主或适齡郡主更是一個皆無。
就算有誰也不願将自己的女兒遠嫁到一具臭皮囊身邊。
屆時李之夭的舅舅連慎已在朝為官,從一名文官轉投到馬背上為大魏打天下。
大魏先帝為鉗制連慎,便将主意打在他的胞妹連漱身上。
以邊城将士和百姓為由逼他讓妹妹出嫁,連慎并不同意,連家其餘人為保榮華富貴和皇帝恩寵以死相逼,讓他進退兩難。
連漱為保全兩國和平,終是接下冊封郡主的稱号,隻騎了一匹馬帶了一個随從嫁到燕國。
次年立冬誕下一名女嬰,取名為之夭。
後來李宣成歲漸長,癡迷煉丹,更是無心朝政,她們娘兩在後宮裡日子并不好過。
李之夭沒學會隐忍克制,反倒性子越發頑劣,甚是嚣張,後來小小年紀學會拉幫結派,胡作非為以此在後宮裡過得好些。
她在燕國皇宮,最盼望的事就是送菜的老伯會來,每每三日,她便在城牆上翹首以盼,因為老伯會給她送自家做的烙餅,中間還夾着一點甜絲絲的砂糖。
老伯摸着她的頭,笑着跟她講吉祥話,“小公主萬福金安,天天開心。”
所有人都争着做燕國未來的儲君人選,要他們身為皇室子女理應克己複禮,守規矩,努力做到最好,在記憶裡隻有他和她母妃說過要她天天開心。
可那時候她跟她的母妃并不怎麼親近。
她不喜歡她的母妃,忍不住在想若她的母妃不是個臨時授命來的郡主,不是大魏人,她們在燕國皇宮的日子是不是會好過些。
哪怕她一次又一次闖禍,天真的做了小人手裡揮滅國路上的其中一把刀。
她也漸漸看到母妃眼裡的光一點一點暗下去,最後對她搖頭歎氣,全是失望。
有皇子看到她收了烙餅,帶人過來将她踹翻在地,去搶奪她手裡的餅,幸運的是那位皇子當天晚上死了。
妃子一口咬定是吃了李之夭的餅才出的問題,李宣成派人殺了老伯一家,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她恨急了這裡的每個人。
後來連漱寫了封信準備傳到大魏她是知道的,就連出宮的人都是她暗中相助放行。
亂世裡不是誰都能當扛起大旗的英雄,她混賬這麼多年,最後等來了大魏的鐵騎踏進這片黃沙土地。
燕國的皇室都說她的母妃,可他們不知道的是當初燕國滅亡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母妃殉國的那日,她跪在地上給自己的舅舅磕頭,低頭時頭次看到從磚塊下破土而出的嫩綠新芽。
她初次見玄心,是臘月,亦是她來到大魏的第一個月。
那日的雪不大,卻足足下了一整天不見停。
“公主選擇或不選,糾結歸處與來處,不妨專注當下,路上繁花美景,總有你駐足停留那日,鶴迎春山,今見桃花。”
護國寺日日誦經,供奉着曆代大魏皇帝的牌位,山間鐘聲不斷,溪水蟬鳴鳥語花香,這裡的景色跟燕國不同,平原廣袤,土地肥沃,皆是泱泱之姿。
李之夭外出辦完事之後就回來在玄心身邊發呆,時不時跟他說上兩句話,悟塵就在遠處看着。
朝中大臣派來的殺手步步緊逼,她不過三個月未去護國寺,便傳來玄心大師圓寂的消息,直到那顆舍利子送進了宮中。
回想至此,她紅了雙眼。
琉璃珠才是裴淮真正想要的!
“踏雪飛鴻,搶過來!”
琉璃珠她絕對不會給裴淮,藥珠也不會。
“攔住他們!”楊刻和青鸢拔刀靠近悟塵。
她必須要讓裴淮死在大魏,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暗衛飛身而出,長劍出鞘,擋開青鸢和楊刻的兵刃,立在悟塵身前。
“悟塵,莫不是你想言而無信?”裴淮一雙鳳眸緊盯悟塵手上盒子,生怕珠子出了一點意外,言語間盡是威脅。
他說完手指指向李之夭,目光卻是死死盯着悟塵,滿腹委屈。
“你是北唐人,你答應過我的。”裴淮雙眼通紅,字字句句咬得極重,“為什麼還要把大魏的人引過來?把她引過來給我添亂!”
“阿彌陀佛。”悟塵歎口氣,“殿下,早日回頭才是。”
“我不聽!”裴淮低吼一句,雙唇顫抖,“憑什麼……”
他低吟一句,爾後聲音陡然拔高許多。
“我做這些全是為了回北唐奪回屬于我的東西,你憑什麼勸我!”
語罷他猩紅雙目如鬼死死盯向李之夭。
“你一個亡國公主憑什麼站在一個毀了你家國土地上替他們當牛做馬,貪生怕死就不應當出生在王室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