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浩浩的山林間,樹木蒼茂如華蓋,灌木低啞作語。夜深似墨,無月無光。周遭是抹不開的黑暗,和穿林而過的嗚嗚風聲。
隻有一叢燭光恒定在眼前。
他朝燭光邁步而去。
他聽見水滴聲。
他循聲望去,隻見自己左臂空空,血流如注。
他繼續往前走。
他摔倒在地。低頭一看,右腿齊根斬斷,鮮血婆娑地流了一地。
他擡頭望那燭光。
他用僅剩的一手一腿往前爬。爬着爬着,左腿也沒了。于是他便隻能攥緊右拳,手扒肘撐,艱難匍匐向前。
可離那叢燭光的距離,還是那樣遙遠。
遙遠,遙遠,遙遠到他筋疲力盡,也到不了終點。
攥緊的右拳力竭地松開,一抹黃色入眼。
從手中滑落的那是……一張黃紙?
他想要看清這紙上寫的是什麼,但是隻能看見一團模糊的赤色。
看不清的字迹。走不到的終點。
殘缺不堪的身體。
支離破碎的夢境。
……
……
葉何冷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伏在床頭大口喘氣,好一陣才平息。
“怎麼又……”
他沉沉地歎了口氣,靠着枕頭坐起身,擡手揉了揉自己覆了層薄汗的額頭和睡得淩亂的黑發。接着,葉何拿起床頭櫃上放着的手機,拔掉充電線看了一眼:6: 04。
還能再睡會兒,但他應該是睡不着了。
葉何起床穿衣,疊好被子,拉開窗簾。南方城市的夏天破曉很早。這個點已經東方既白,旭日初升了。葉何看了會兒三樓外的天空,随後關掉了不辭辛勞運作着的挂壁式空調,出門洗漱。
葉何和舍友餘矜合租的這間房有一百二十幾個平方,三室兩廳一衛一廚房。卧室、餐廳、衛生間和廚房都偏小,多餘的空間都勻給了客廳。客廳沒有放茶幾沙發之類的家具,而是對稱地擺了四張電腦桌,每個都配了筆記本和雙顯示屏,其中三張桌下還各放了一台塔式服務器。
簡單地說,這不僅是客廳,還是“工位”——這間屋子承擔着葉何跟餘矜的生活起居,以及餘矜開的一家名為“餘數”的軟件工作室的雙重作用。
葉何客廳的電腦桌下是唯一沒有放服務器的。他本科學的是數學,自學的編程比不上工作室其他三個科班出身的,于是在軟件開發這邊基本隻負責一些接口文檔、版本維護之類的工作。他做的更多的,是項目管理,以及和客戶們之間的對接。
“餘數”工作室很小,接的單子也都不大,能長久運營下去的原因,葉何覺得,他們交付的産品物美價廉是一方面,舍友餘矜自帶的資源是另一方面。
餘矜家挺有錢的。雖然從餘矜本人身上看不大出來。
“葉何你都起來了啊?這麼早?”
戴着黑框眼鏡、穿着蔥綠色烏龜睡衣的餘矜睡眼惺忪地出門上廁所,看見一身白襯衫工工整整的葉何,于是打了個哈欠,眯着眼問了一句。他腦袋耷拉,上下眼皮打架,臉上還有兩道枕頭褶皺壓出的粉紅紋路,配上那身前淺後深的龜殼睡衣,整個人像是隻窩在殼裡半露出頭的巴西龜。還沒睡醒的說話聲也含糊得跟烏龜吐泡泡似的。
葉何應了聲,說:“還早,你可以再睡會兒。”
餘矜又打了個哈欠,“嗯”了一聲,上完廁所就回房間睡回籠覺了。
葉何給自己熱了杯牛奶,就着兩片吐司,坐在桌前,邊吃邊打開筆記本,認真核對今天的工作事宜。
工作室前些天接了個項目,寫一個論壇網站,今天要向客戶展示初期成果,順便聊聊後續手機端APP的開發計劃。客戶和他們約在了一棟寫字樓的十八樓,一間名叫“三隻貓咖啡”的貓咖。
貓咖……
葉何還是頭回遇到把産品交付會議定在貓咖的客戶。這位客戶名叫韓明亦,二十七歲。他的論壇項目訂單是在“餘數”工作室的官網直接下的,沒有線下跟葉何他們見過面。這倒還是次要的。讓葉何對這個項目和這位客戶格外關注的原因,在于論壇本身。
——這是個玄學論壇。
論壇名為“異聞館”,旨在“為玄學愛好者提供交流平台,為靈異事件遭遇者提供求助平台以及風水服務,包括但不限于占蔔吉兇、請符作法、祛邪攘災、鎮宅捉鬼。”
彼時工作室剛接到這個單子,葉何和餘矜一起看客戶提供的項目需求的時候,差點雙雙傻眼。
餘矜震撼地大喊:“迷信,這是封建迷信啊!”
葉何冷靜地搖頭:“這個項目就算能寫完,也很難上線吧。我跟客戶聊一聊,讓他改改需求。”
葉何加上了韓明亦的聯系方式,經過一番溝通,這位韓客戶爽快地同意改變“異聞館”論壇的風格,明面上的用詞不再是露骨的“玄學”,而是變成了“超自然事件”的匿名交流與分享。論壇UI的風格也往洛氏克系靠攏,主打一個吸引小衆愛好的年輕人群體。
兩周過去,“異聞館”論壇網頁版的幾個核心版塊的功能都開發完成了。今天就是初期産品交付的日子,地點定在興遠大樓十八樓的一間貓咖。
貓咖……
葉何還是對韓明亦定的這個地點有些耿耿于懷。不為别的,就是有點兒擔心韓客戶交不起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