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向陽本人，給葉何的感覺，就是一個被繁重學習壓得精神疲倦的高中生而已，人有點瘦有點矮，聲音像沒過變聲期一樣很有辨識度。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别的了。

随處可見、平平無奇的高中生，好像宜安一中的其他NPC一樣。

就是這樣一個高中生，制造了這場擁有幾千個NPC的龐大異境嗎？

葉何總覺得不像。他更願意猜測，是有什麼存在，竊取了向陽的遊戲、聲音乃至身份，将他們二十個人引入這裡，将他們同化為遊戲的一部分。

除了向陽的事情、顔色的變化之外，還有一件事情，是葉何從今天起床後就開始考慮的。

那就是，宜安一中的異境，和現實世界的時間流速比是多少？

昨天全天都在考試，葉何還時不時地會忘記自己身處異境的情況，因此沒有功夫考慮這件事。但是今天，那種被“異”影響的、分不清遊戲與現實的感覺卻淡化了。葉何便想起了這個對于遊戲玩家兼異境進入者而言非常重要的問題。如果遊戲時間的一分鐘就是現實世界的一分鐘的話，他們不就相當于已經在快樂網吧呆了一天半了嗎？這麼長的時間，且不論他們的身體情況，異境也有可能會發生緻命的變化，比如範圍擴大、吸引更多人，或者被路人發現，引起新聞報道……

葉何仔細思考。宜安一中的異境是一場遊戲，這一點毋庸置疑。而遊戲與現實的時間比有很多種，現實世界的遊戲，遊戲時間和現實時間比有60: 1，30: 1，24: 1，1: 1等等。1: 1的遊戲通常完全模拟現實時間。這種遊戲的類型多為MMO，多人在線遊戲，比較符合當下情景。不過葉何在宜安一中呆了一天半，在學校裡吃了三頓飯，除了精神上有些疲憊之外，身體似乎沒有其他不适。雖然這難保不是異境給的錯覺，畢竟“異”可以扭曲人的感官，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飽腹度沒有對玩家的思考能力造成影響，時間似乎也不存在什麼死線。他們好像還能夠從容安排時間，不緊不慢地尋找線索，尋找方法逃離這裡。

突然間，葉何在草稿本上輕點的動作暫停。他看到了自己剛寫下的“（18）”，遊戲的真實性在急速退化。

急速退化的遊戲真實性……逐漸清醒的個人意識……

葉何忽地凝眸。

他仿佛看見了某條隐形的水位分界線，不上不下橫亘在視野中間。

或許，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

中午的時間平平淡淡地過去。除了午休時葉何因為坐起身喝了口水被宿管記了一次違紀之外，沒有發生别的事。

下午，高三（7）班的前三節課是英語課。葉何昨天的英語考試成績不好不壞，沒有到像物理那樣被罰站的地步。

戴着小蜜蜂的應老師站在講台上劈裡啪啦地輸出。擴音器嗡嗡的，帶着電流感，聽上去比昨天更刺耳了。

葉何右手握筆，左手托腮，忽地對上了應老師的視線。他愣了一下，進而意識到在課堂上，“托腮”這個動作也會被當成沒有認真聽課的表現，便放下了左手。

應老師針似的目光随即旋開。

葉何盯着她，手中的筆微微攥緊。

在課堂上，這些教師NPC不像學生那樣要麼不說話要麼複讀機，還是會從頭到尾好好上課的。

但是，葉何總覺得有些奇怪。講台上的應老師給他的感覺，仿佛比昨天更……機械一些。這種“機械”不是指NPC化，不是指他們變得沒那麼智能，而是一種很難描繪的感覺，就好像……

“葉何，再開小差就給我站到後面去！”

冷不丁響起的經過小蜜蜂加工的聲音吓了葉何一跳。他回神，下意識掃了眼講台上的應老師，視線卻忽地一頓。

是他的錯覺嗎？剛剛那一瞬間，應老師的眼睛是不是變黑了？

葉何心中疑窦叢生。他忽的又對上了第一排靳康樂的視線，那是有如無機質般極度冰冷的目光。緊接着，葉何左上角的狀态顯示違紀次數又多了一次。

接下來的英語課，就沒再發生什麼特别的事了。

英語課從下午兩點上到了四點三十五，中途隻下課了五分鐘。葉何在這寶貴的五分鐘裡去了一趟六樓，想找高覓音，結果失望地發現高三（20）班又沒下課。

葉何在窗戶外幹站了半分鐘，正要離去，突然看見教室裡面，高覓音突然舉手、向講台上的老師說了什麼之後，快步離開教室，從後門出來了。

“覓音。”葉何向她走去。

“有發現了嗎，葉何？”高覓音直奔主題。

葉何颔首，沒有廢話，把自己從向陽那裡問出的事情告訴了她。

高覓音聽後垂眸，低聲思索：“原來是‘你的遊戲’……嗯，你的感覺跟我的很像。我也覺得，向陽完全就是一個普通學生。”

“對，所以我才懷疑，晚上的光球，其實并不是向陽，而是某種存在利用了他的聲音和他設計的遊戲。”葉何道出了自己的猜測。

高覓音問：“你的懷疑有根據嗎？”

葉何思索道：“他設計遊戲的本子被别人看到過。”

“除此之外呢？”

“沒有了。”葉何坦然承認，自己的猜測其實缺乏依據。

高覓音點了下頭，表示了解了，然後道：“我會找機會再跟向陽聊聊的。我會試着問出他的本子被誰看過，并且嘗試看到他的本子。”

“好。”葉何還想說什麼，突然看見樓梯口走上來一個戴紅袖章的紀檢員，便立刻對高覓音道了别，從反方向的樓梯下樓。高覓音則神色如常地去了趟廁所，路上撞見紀檢員，後者鈎子般的眼神死盯不放，她也視若無睹。

葉何在上課前回到了教室。接下來的第九、第十節都是生物課。生物老師是個年輕的男老師，講話木木的，知識點講得不太清楚，沒什麼存在感，但他會好好下課。

利用寶貴的課間時間，葉何依次去找了高三（9）班的蕭雪青、高三（15）班的徐旭，甚至去找了高三（17）班的段紅和（8）班的沈進，但這些昨天跟他一同參加了遊戲的人，無一例外，全都跟普通NPC一樣，問不出什麼有效信息。而昨天跟自己有過互動的班長冉子涵、學習委員靳康樂、前桌兼舍友謝宇等人，葉何早上就去找過了，都變得完全不理睬他。

現在的宜安一中，幾乎沒有能夠正常交流的人了。

18:25，第十節課按時下課。葉何随大流，先去宿舍區的食堂吃飯。路上，他瞥了眼身後校門口那幢米白色小樓。

希望泳哥的行動能夠一切順利。

（*）肉鴿：Roguelike遊戲的音譯。肉鴿遊戲以随機化為主要特點，例如随機生成的關卡、野怪、裝備和商店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