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調瘆人的骨頭摩擦聲中，葉何似乎聽到了一些其他絕望又釋然的話語。

“小倩，小倩。”

“我們，終于，找到你。”

“我們，很，想你。”

葉何沉默地看見相擁在一起的兩具腐屍眼眶中的綠焰逐漸熄滅。他們十指相握，共同地緊緊地攥住那一塊刻着女孩生前最後一句話的木片。

……剩下的一成事實終于被拼湊完整。郭家人、天佑村人喪盡天良的罪名更加闆上釘釘。

葉何無法想象，女兒失蹤後的兩夫婦花費了多少時間多少心血才找到了天佑村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又是在怎樣的期望與絕望之下被人殺害抛屍或者直接被推下懸崖死在這裡。

他們在死前沒有找到文梓倩，死後化作枯守洞底的行屍，隻有在聽見女兒名字的時候才會有片刻清醒。現在他們終于如願，但如願的結果卻是再次刺骨錐心。

葉何将心比心地想到，如果自己失蹤了，母親會怎麼樣？

她一定也會耗費後半輩子的所有光陰來尋找自己。她總是用自己的時間和生命來換他的。

拳頭猛地攥緊，被銅制匕首硌得生疼。

葉何深呼吸了好幾次，花了好一陣功夫才平複心情。

離開天佑村之後他要立刻回家——葉何不是那麼應景地想到。

他沉默地走過去，将夫婦二人的屍體擺正，讓他們用不那麼别扭的姿勢安息。他沒有動二者手中的木片，事實上木片仿佛已經變成無比粘合的東西，牢牢地被攥在手骨裡。

葉何撿起手機，去斜坡上把男屍的水果刀撿了回來。這把刀靠近刀把的位置有點鏽了，但還能用。

葉何回到洞底，擡頭往上看，借着月光能看到岩壁之間有一條大概容兩人通過的縫隙。他用手扯了扯垂下的藤蔓，不出意外稍微用點力就斷了，指望不上。

于是他再次打量起傾斜的岩壁。

葉何以前跟餘矜、王達飛和汪求索一起去過雲錦的室内攀岩館，他爬過幾次，知道踩點要用腳尖、手臂要打直之類的常識。他嘗試爬過負角度的攀岩牆，很不好爬，跟垂直牆面完全不在同一難度線上。

雖然面前這堵岩壁沒有攀岩館的攀岩牆高，但葉何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中途掉下來很可能會摔骨折。事實上他在整理屍體的時候就看到了男屍身上明顯的骨折痕迹。

葉何理智地判斷了當前的境況，然後沒做猶豫便開始求解。

他從來不是等待别人來施以救援的性格。

第一件事是觀察岩壁。

無論室外還是室内，攀岩還是攀爬别的什麼東西，第一要義一定是找準路線。室内攀岩館會給不同人群設計難易度不同的攀岩路線。野外攀爬也需要花費大量心思在定線上。

葉何舉着手機觀察了一陣，選出了一條角度較小、比較“崎岖”的路線。角度小意味着負向傾斜的程度有限，更容易攀爬。崎岖意味着中途凸出的岩石比較多，能腳踩能手握的地方比較多。當然，隻是看起來。實際上有的石塊可能是松動的，一踩就會掉下去，必須要邊爬邊試。

第二件事是制造落腳點。

葉何選擇的路線，最下面的一米多高度内缺乏合适的落點，葉何需要人為制造一個。他裝着平闆電腦和應急用品的随身挎包在鳝魚精的激流勇進中遺失了，沒辦法用包裡的道具，隻能就地取材。

他估算了一下高度，将水果刀插入岩壁，然後握住刀把雙腳騰空試了試穩定度。第一次水果刀直接掉下來了，第二次第三次也是如此。

葉何嘗試了好幾次才找到合适的角度和合适的位置。

第三件事是給自己留下後路。

葉何不敢保證自己能一次登頂。如果中途墜落，他需要最小化自己可能受到的傷害。

葉何回憶了一下自己看過的消防員紀錄片，裡面有講過用什麼樣的姿勢落地最好。另外，他将岩壁下方的石塊全部移走，确保自己不會被凹凸不平的石塊傷到或者絆到。

做好所有準備工作後，葉何将祭祀匕首插回腰間，深呼吸一口氣，走到岩壁前。

再次回憶了一遍自己所知道的攀岩要領之後，他毫不猶豫地擡起左腳，蹬上了第一處落點，同時手臂發力，握住水果刀，将自己往上送。

第一個點踩穩了，然後是第二個。他先是用右腳試探了一下落點的穩定性，才踩上去，腳尖使勁把自己往上送，手先試探再抓穩上方的一塊岩石。

第二個點也踩穩了，繼續。

葉何已經在心裡把路線牢牢地背了下來。他遵循着“試探——抓踩——固定”的步驟，循環往複，穩紮穩打地向上移動。

途中，他遇到過幾次岩石松動無法踩點的情況，差點不上不下地卡住。好葉何在開始攀岩之前就考慮到了這一點，因此選擇的路線上是有分支有備用點的。他适應性地調整路線，調整呼吸，隻看上面不看下面，不斷地将自己往上送。

負角度的攀岩還是太耗費體力了。葉何爬到中途已經覺得上臂酸痛，好像快抓不穩岩石了。但他又不敢像經驗老道的攀爬者那樣隻用單手，讓另一隻手适時放松。他隻能咬牙憑借自己的意志力，繼續移動。

前段時間碼代碼寫項目之餘抽空去健身房大抵還是有用的，起碼葉何睫毛挂上汗珠的時候已經習以為常。

他咬着牙，維持着腦内路線圖的清晰，一步一踩點地向上攀爬。

終于，兩人寬的縫隙近在咫尺。但上方已經沒有可以抓的地方了。

葉何調整呼吸，知道成敗在此一舉。

他右臂繃緊，右手愈加用力，同時慢慢松開左手，往腰部探去。

左手抽出祭祀匕首，選擇合适的角度位置插下去。

挂在睫毛上的汗滴讓這個選擇變得有些困難。葉何眯起眼，一邊吐氣，以便觀察。

終于，“咔”地一聲，匕首插進土裡。左手往下拽了拽，确保穩定性。

左手攥住匕首柄部，左腿用力往上一蹬，同時高擡右臂扣住地面，奮然用力。

——“呼！”

葉何躺倒在空曠的平地上，匕首放在身側，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