泺水法陣之中,張泳和高覓音就試毒的事情争執不下。
“覓音,你聽我說,你的血很重要很珍貴,一旦你中毒了,你的血說不定會受到影響,失去治療的靈力,那樣我們就玩完了。所以隻能我來嘗。”
“你是普通人,你就算嘗了毒也察覺不出來病竈在哪,最後的結果隻能是‘剖身體以察病竈’。”高覓音凝視着他,語調微冷,“你想讓我眼睜睜看着你這樣犧牲自己?”
“不一定會犧牲啊。割掉幾塊肉又不會死。”張泳蹙眉道,“就算要死,隻死我一個也比我們倆都死在這裡更好,不是嗎?”
高覓音搖頭,想要說話,“你這是強詞奪理,何況我們根本不能确定醫書上寫的這種方法一定有效。”
“有沒有效要試了才知道。”
“試錯的成本太高昂——”
“那也得試!我們沒時間了。”張泳打斷了她,擡起手臂指了指四方。
五色流域内,石油似的粘稠毒液已經在河流的六七處地方鋪開。污染的面積越來越大,像一塊塊擴張蠶食的黑斑。
黃褐色的田野受到了侵染,開始緩慢變黑、變軟。變成黑色的土地不能久站,否則便會如同泥濘沼澤一般凹陷下沉。兩人踩過一次坑,犧牲了一把工兵鏟才得以脫身,因而确認這是法陣終于露出的獠牙,是溫水煮青蛙般擴大的生死危機。
高覓音看向四周,雙眉微蹙。
張泳沒有停止說話,目光堅定地看向高覓音,說道:
“覓音,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是普通人,不是神農,沒有他嘗遍百草的神力。
“但是,普通人怎麼就不能做神農呢?我記得我以前看過一條新聞,研究骨髓灰質炎的科學家在自己和兒子身上做臨床試驗,親口喝下可能會要命的溶液。
“為了更多人的生命,犧牲一個人不算什麼。自古以來前輩們都是這麼做的。
“人定勝天。”
高覓音霎時間攥緊了右拳,深深蹙眉,“張泳……”
張泳已經用鏟子舀起了一瓢石油般的黏液。他勾起嘴角,沖高覓音露出一個勇敢、無畏、堅定的笑容。
高覓音向他伸出手,想要阻止,卻被他握住。
然後被按了下去。
高覓音搖着頭,卻說不出話。
“雖然你可能不愛聽,但是我還是想再說一次——畢竟喝下去之後可能就嗝屁了嘛。”張泳笑了笑,接着說道,“阿音,我喜歡你。”
話音一落,他便仰頭将毒液一飲而盡。
工兵鏟掉落在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張泳緊接着栽倒。
“張泳!”
高覓音聲音已經有些顫抖,她接住往下摔的張泳,跪在地上将他攬進懷裡。
“唔呃……”張泳并沒有第一時間昏迷。他額頭上滲出大量的汗,臉色變得煞白,沒被衣物遮蔽的皮膚之下很快出現了一些黑色的黴斑。
他表情痛苦到堪稱猙獰,攥住自己左胸口的衣服,“痛……是,心髒——”
心髒!
高覓音立刻放下他,起身飛快地奔向代表着心髒的那塊暗紅色巨石。
折疊刀唰地甩開,割開又深又長的口子,往巨石上澆血。
可是沒反應。
高覓音澆了遠超過五十毫升的量,巨石卻沒有任何反應。
周圍的黑色污染也是。
她内心不免生出焦急,失血帶來的頭暈感讓她有些無力,已經在用手扶着巨石。
為什麼沒有用?
高覓音回頭,看見張泳倒在地上,已經昏迷不醒。他臉頰脖頸雙手皮膚之下的黑色越來越明顯了。
高覓音心念電轉,回到張泳身邊,将自己的血喂給他——如果張泳還醒着,肯定會叫她不要浪費鮮血。
黑色的擴散速度明顯減慢了,可法陣的情況還在越變越差。
高覓音看見地上的工兵鏟,腦海中閃過疑問和猶豫:張泳的判斷出錯了?病竈不在心髒?
可他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了。她真的要如醫書所說,“剖身體以察病竈”?
可她又不是醫生,不會做手術,也沒有無菌的醫療設備,一旦割開身體,張泳肯定會死。
高覓音深深蹙眉。
都說醫者仁心,這片法陣卻要逼她親手剖開同伴的身體。
法陣果然還是要人命。
難道這就是泺水法陣能讓兩個人進入的原因?
她深深地凝視着張泳的臉,眼中有淚光閃爍。
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剖腹開胸,去檢查張泳的一個個器官和内髒。
她又擡頭看向那塊沒有任何變化的暗紅色巨石。
心髒。
心髒……
高覓音忽然想到:難道要她用血液澆滿整塊巨石才行?
腦中随即閃過醫書上看過的一些類似于神農嘗百草的犧牲案例,然後回憶起母親告訴她的外婆的經曆。
高覓音攥了攥拳,已然濕潤的雙眸中閃過極為複雜的顔色。
兩秒鐘後,高覓音握住工兵鏟,站起身,堅定不移地走向巨石。
走到巨石前方,高覓音停下,然後雙手握住鏟柄,高高地舉起鏟子,狠狠地砸向那個暗紅色的石塊。
“砰!”
金屬與巨石相撞,砸出既不清脆又不沉悶的響聲。
——腦海中卻閃過幾個月前的回憶。在宜安一中時,她和張泳對校訓石做過類似的事情。
張泳……
高覓音的喉嚨有些酸澀,視線也有些閃爍,可動作沒有一點停滞。
随着她的動作,傷口濺出鮮血。
什麼醫者仁心,醫來醫去把同伴都醫沒了,現在還要她獻出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