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亭珏沒有急着點評祈桑剛剛的身法如何。
“休息一下吧。你究竟練了多少遍?我院中棠梨樹上的花瓣,都快被你的劍風打完了。”
祈桑沒有死犟,微微喘息着,大咧咧往邊上的石凳上一坐。
“也沒練幾遍……就,兩百遍?三百遍?”
謝亭珏在他對面坐下,用石桌上擺着的茶壺,為祈桑倒了一杯茶。
“從沒聽說過誰練劍是以百計數的,看來你那位哥哥對你很嚴厲,如果是我教導你,絕不會如此急于求成。”
祈桑回憶了下。
雖然是自己堅持用這種“急于求成”的方法練劍,蕭彧反而是一直勸他的那個,但那又怎麼樣呢?
他現在讨厭死蕭彧了。
絕對不會幫蕭彧說話。
祈桑很用力地點了下頭。
“就是就是。”
都怪蕭彧。
謝亭珏借着飲茶的動作,用茶杯擋住微微勾起的嘴角。
看來,祈桑對這位兄長的感情也沒有那麼深厚。
話題稍微偏了一點,祈桑連忙拉回正軌。
“仙尊,我練這套劍法的時候,有些地方想不明白。”
祈桑一一列舉出自己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怕謝亭珏覺得自己信口開河,還條理清晰地羅列了許多佐證。
謝亭珏耐心聽完,随後回答。
“這套劍法的确是新弟子的入門劍法,但這是許多年前的初版了,自然會有許多不足之處。”
祈桑并不愚鈍,從這句話中察覺到了關鍵信息。
“所以發現劍法裡的這些破綻,也是考核的一環?”
謝亭珏并不否認,颔首承認。
“提高難度,才能看出你的悟性如何。”
其實不止這個原因。
自考核開始,謝亭珏便沒有離開過浮雪殿。
一是為了看着祈桑的進步,二是為了躲掉殿外的麻煩。
所有試煉,唯獨浮雪殿隻容許一人參加。
無論内心再至善至美的人,察覺到這個事實後,多多少少也會對“好運”的祈桑産生懷疑。
謝亭珏劍走偏鋒,所出的考題是所有殿裡最難的那個。
這既是為了以後堵住悠悠之口,也是為了成全自己想與祈桑獨處的一點私心。
隻是沒想到,祈桑比他想象中還要優秀許多。
不僅從未向他求助過一次,甚至還表現得萬分出彩。
祈桑心底那點疑惑終于被解開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是我學藝不精,導緻看哪哪不順眼呢。”
不是有句老話嘛,半桶水晃蕩,一桶水不響。
謝亭珏在祈桑面前會放松許多,聞言笑了出來。
“為何你總覺得自己的天賦不過爾爾?”
祈桑撓了撓頭,表情苦惱。
“我哥哥和我說,做人要謙虛一點。”
又是蕭彧。
謝亭珏的眸色不易察覺地晦暗幾分。
謝亭珏語氣自然,好似無心之言。
“令兄這話毫無道理,少年意氣最珍貴,為何總是要想着藏鋒呢?”
祈桑沒聽出來謝亭珏暗暗貶低了一番蕭彧,仍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樂天派模樣。
“我有那麼厲害嗎?難道……我還是個百年難遇的練劍奇才?”
謝亭珏很快否認,“你當然不是。”
祈桑撇撇嘴,滿臉寫着“就不能騙騙我嗎”。
“天才也會泯然于衆,但你不會。”
謝亭珏擡起手,為祈桑拈去發上落的一片花瓣。
“你會是千千萬萬的人想要追随的那個目标,獨一無二。”
浮雪殿刹那風起。
滿樹棠梨花搖落,成為人間一場芬芳的白雨。
隔着簌簌落下的花瓣,祈桑露出了一個真切的笑容。
“仙尊都這麼說了,那我可得表現得不平庸一點了。”
“我誇你,是為了讓你知道自己有多厲害。”謝亭珏眼含笑意,“平庸與不平庸,我說了不算。”
又是一片柔白花瓣落下,落在了白衣劍仙的頭上。
祈桑學着謝亭珏剛剛的樣子,擡手為對方輕輕拍去花瓣。
謝亭珏并不覺得對方的動作“冒犯”了自己,反而微微低頭,方便對方動作。
祈桑是個很容易被慣壞的人。
謝亭珏的縱容,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也因此,祈桑露出了些許真實的情緒。
“仙尊給了我三日,但現在,隻需再給我兩個時辰,便能交出讓您滿意的劍訣。”
謝亭珏唇角微微勾起,不明顯的弧度卻讓他整個人臉部的棱角,都顯得柔和了。
“那我便在這等着,看看你能交出多讓我滿意的劍訣。”
祈桑站在距謝亭珏一丈開外的地方,重新拿起了劍。
這一次他出劍更加果決,沒有了前幾次的猶豫。
銀色的流光在半空劃出流暢的線條。
随着一次次的重複練習,動作已經褪去最初的生澀僵硬。
祈桑接下來的每一次出招,都果決而自信。
今夜月光正好。
謝亭珏坐在石凳上,認認真真看着祈桑的每一個動作。
對方偶有錯誤,他也會悉心指正,全無半點高傲或不耐。
明月高懸。
時間過去一個時辰。
祈桑愈發全神貫注,沒發現謝亭珏兩指夾起一瓣落花,使暗勁朝他甩去。
待祈桑發覺時,花瓣已至身側,他迅速躲開,卻一個重心不穩,摔倒在了地上。
少年揉了揉自己摔痛的後腰,嘴裡咕咕哝哝,小聲抱怨。
“你怎麼這樣啊,我感覺我都快練出來了,現在又得重來。”
其實還差得遠呢。
但在這些小事上,祈桑就是個喜歡将一分的委屈放大成十分的人。
謝亭珏笑而不語,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襲擊”祈桑。
祈桑撿起掉在地上的長劍,重新開始練劍。
謝亭珏故技重施,找了個祈桑的破綻,再次飛出花葉。
這一次他沒有用一絲靈力,但普通人躲開這一下,免不了亂了自己的步子。
此時,祈桑明明背對謝亭珏,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
他借着旋劍轉身的劍招,巧妙地躲開了這片飛葉。
下一刻,祈桑轉過身,衣擺輕掃過落花。
他用驕矜的神态看向謝亭珏,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得意。
那眼神在黑夜中如同有星華流轉,璀璨得令人挪不開目光。
雙目中蘊藏的傲氣不會讓他顯得自大,反而因為太過坦蕩,讓人覺得他的得意是理所應當的。
謝亭珏活了數千年,祈桑是他見過的最特别的人。
不僅因為少年天資卓絕,還因為對方張揚恣意的性格。
像未出鞘便已足夠吸引人目光的劍,劍鞘上嵌着流彩華珠。
乍一看,你會覺得彩珠奪目,待利劍出鞘,你滿心滿眼便隻剩下了劍的本身。
流光溢彩的珠子,因為寶劍的寒銳黯然失色。
誰規定了天才就得不露圭角,不矜不伐?
祈桑有驕傲的資本,那他就該一輩子都意氣風發下去。
誰若讓他斂起鋒芒,溫吞沉寂下去……
隻能是那個人太過無能,不配待在祈桑身邊。
——會有人好好護着祈桑,不讓祈桑被自己的鋒芒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