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後響起腳步聲,葉丹青往我身後望了一眼,微笑蕩然無存。我轉過身去,看到了古靈那張冷笑的臉。
“說什麼悄悄話呢?”她抱着手臂向我們走來。
“和你沒有關系。”葉丹青冷冷地說。
“我隻是很好奇,這個方檸到底是何方神聖,她是救過你的命嗎?你居然把她帶到這裡?”古靈挑釁地看我。
葉丹青相當直爽,說:“是,她的确救過我。”
古靈不知道來龍去脈,本意隻是調侃,卻沒想到葉丹青真的這樣回答,反倒叫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很快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接着問我:“你送了什麼禮物?讓我開開眼。”
我剛要開口,葉丹青緊握了一下我的手,說:“她不需要給我禮物,她能來我才要感謝她。”
古靈笑得十分古怪,說道:“救過你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你這樣感恩戴德。”
“感恩與否我心裡有數,不需要你指手畫腳。”無論古靈說什麼,葉丹青都淡然處之,這種态度可能激怒了古靈,讓她出言不遜。
“你别給臉不要臉。”
葉丹青笑了,說:“我當然不要。臉面這種東西我有,你這麼着急給人,是自己不想要嗎?”
古靈臉色陡變,沉默了一會才說:“我可不像古楠那樣,假惺惺地跟你說生日快樂。别以為所有人都圍着你轉,其實你在他們眼裡一錢不值。告訴你,古楠隻想睡你,段培俊也一樣!”
說完她氣沖沖地回到宴會廳。我擡頭看葉丹青,她沒有一點不快之色。我問她:“你不生氣嗎?”
“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麼呢?我想這麼問,卻沒問出口。我隻問,古靈為什麼總是針對你。
葉丹青歎了一口氣,說:“她覺得我應該對他們一家感恩戴德,伏低做小。”
“為什麼?”
“因為當初是古峰向布蘭森建議收養我的。”她平靜地回答。
我滿腹疑問,她卻不再作答,說這些事以後再說。我們一同走進宴會廳,下午茶吃得差不多了,桌上點心所剩無幾,茶水也添了又添,味道大減。
葉丹青迅速切換回社交模式,笑容極盡優雅,和被冷落多時的段培俊聊天。肖燃的位置上現在坐着古楠,三人你來我往地交談,外人看來愉快無比。
古靈不在座位上,杜靈犀也不知去哪了。我和女演員尴尬地打了聲招呼,兩人都埋頭看手機,一時無話。
我點開葉丹青的微信對話框,隻發了呼喚般的“葉老師”三個字,餘下的便不知道該發什麼。我知道她手機放在房間,所以兩分鐘内我還有機會把這三個字撤回。
我想說的太多,卻都是無法出口的話,隻能咽回去爛在肚子裡。
我擡頭看她,她正手指交叉,專注地聽人說話。兩分鐘過了,我關掉手機,接着戳起盤裡早被大卸八塊的蛋糕。
天色暗淡下去,夜晚來臨。沒有城市燈光點染,海上的夜黑得純粹,從窗戶向外望,就像面對一面塗了油墨的鏡子。
音樂會即将開始,大家結伴往劇場走。我夾在不認識的人中,四周渾濁的香水味混合進刺鼻的汗味。
我小心翼翼地伸腳,生怕踩到誰的裙擺。人們衆星拱月地擁着葉丹青走在前面,我和她的距離逐漸拉開,她被裹挾着越走越遠。
劇場在船肚裡,位置不多,即便坐在後面也能清晰地看到舞台,台上隻有一架白色三角鋼琴,安靜地等在聚光燈下。
我站在門口,想等所有人落座再找一個後排位置。結果沒等人進完,肖燃就迎着人群走來,示意我跟她走。
她一直走到第一排中間,指着杜靈犀身邊的空座,說:“阿青給你留的座。你跑哪去了?找你好久。”
我默默地坐下,在這裡能近距離地看到那台鋼琴。它純潔如天使,接住光束裡下落的塵埃。
杜靈犀告訴我,這台鋼琴是去年段培俊送給葉丹青的生日禮物,不過因為葉丹青住酒店,它就一直放在船上。除了葉丹青外,段培俊不讓任何人碰,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找人來調琴,邀請葉丹青演奏。
我問她,這條船是不是為了葉丹青買的?她思考了一下,審慎地回答,算是吧。
葉丹青回國那年,段培俊買下這艘船,并宣布每年葉丹青生日,他都會在船上為她舉辦盛大的生日宴會,邀請各路名流。段公子癡情的名号也是在那時打響的。
我無意識地點着頭,心想有錢人真是奢侈,一條船說買就買,求愛方式有夠浮誇,就是不知道葉丹青吃不吃這套。
客人到齊後,劇場的燈一排排暗下去,舞台成為唯一光源。葉丹青搭着段培俊的手從後台走出來,台下響起一片如潮的掌聲。
我感到船身在風浪中晃了晃,宛如一隻搖籃。
她站在舞台中央,對大家微微欠身鞠躬,之後坐到琴凳上。在鋼琴的襯托下,她變成一隻高傲的黑天鵝,琴鍵上的雙手是她欲振的翅膀。
葉丹青沒告訴過我她會彈鋼琴,她告訴我的事情很少,我是在慢慢接觸她後才發現,她會的東西很多。可她為什麼還是不快樂呢?她坐在鋼琴前時,我忽然感到她有點悲傷。
開始彈奏前,葉丹青沖着光的方向擡起頭,冷色的光像點燃的引線,順着她的側臉、脖頸一路滑下去,将她籠罩。
這樣肅穆、哀傷的場景隻适合上演兩種劇情,要麼,天鵝沖破船的束縛,飛向無邊無際的天空,要麼,天鵝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