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打斷了她的話，她也聽出了這聲音是誰，便未急着回過頭去，葉聲倒先看清楚了來人，卻也不敢多看，對方是神仙，不知道身體上有什麼屏障，葉聲隻覺看得雙眼泛酸，讓她隻得回避開，回手攏住葉霄聲的脖頸，她現在正是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與其關注一個很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的神仙，不如摟着自家妹妹，慶幸還有那麼些人活着來得實在。

“月信百年不見，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那個神仙說道，“怎麼不見你回上界來？”

月信神女猛地站起身來，回身怒視着對方，語氣咄咄道：“我自然比不過幾位，不，還有上界的諸位神仙，怎敢貿然踏足，玷污了上界清淨之地？”

“你，你這是什麼話？”對方語氣難以置信道。

“什麼話？”月信神女上前一步來，“既然聽不清楚，我也不嫌麻煩，再說上一說。”說着她提高聲音，讓包括青陽在内的其他幾位神仙聽到，“幾位這是功德香火不夠，特地到這人界來打秋風了？”她擡手指着那些跪在地上的老百姓道，“看他們跪在地上參拜你們，幾位是不是心裡驕傲高興不得了！”

話音剛落，她一個箭步跑到那些老百姓身邊，就近拉住一個半大孩的臂膀就要将她拉起來道：“何必跪他們！”她指掰着小姑娘的腦袋讓她看向四周道，“該跪的是這些勇敢赴死之人，該立碑供奉也是這些為了保護天下蒼生犧牲之人！該拜的是無懼生死出現在這裡的你們自己！”

這些話也隻神女她敢說了，見小姑娘不知是被她激動的狀态吓到，還得覺得她說得對心中動容而淚流不止，月信神女放開她，扭頭對另外一個男子道：“他們若真配得上受你們的香火供奉，何不早點來，救萬千生靈于水火之中，”接着按住一位婦人的肩膀道，“你們看看周圍，這裡死了多少人，這地上灑了多少血，這地裂延伸之處，多少屋舍傾倒，多少良田覆毀，糧食顆粒無收，又有多少父老鄉親埋骨其中！”

“你們不該朝他們跪，”月信神女幾乎是怒吼出聲道，“這些神仙若真心懷萬千生靈，何不早些出手，非要等這裡的人都快要死絕了才大張旗鼓地出現，讓你們跪他們，為他們唱頌，日後還免不得讓你們為他們塑像建廟，歌功頌德！”

青陽神君聽不下去，怒吼道：“月信，你瘋了！若我們不來，你們到現在還需拼死一戰，難道我們倒是來錯了！”

“我沒瘋！”月信神女朝他吼回去，“瘋的是你們！上界消息是有多閉塞？教你們看不見衆生皆苦，讓你們聽不見遍野哀鴻……”吼着吼着她潸然淚下，痛苦出來，“我知神仙不能插手人間事，可妖魔兩界攪在其中，還單是人間之事嗎？你們……你們……”

她連連往後退步，甚至還趔趄了一下，被人支撐住了，她扭過頭去見是葉聲和葉霄聲，姐妹倆如護法一般，立身在她的左右，讓她的心得到了莫大撫慰。

令她不至于孤立無援地質問回去：“你們難道忘記自己的職責了嗎？！”

“我幼時曾聽過一個故事，名為《小耗子拔蘿蔔》，”葉聲看着立于大家中央的幾位神仙，為自己的朋友撐腰道，“林中衆小動物一個環一個的腰，合力拔一個蘿蔔而不得，最後又來了隻小耗子終于将那蘿蔔拔了出來，隻是從此以後這小耗子逢人隻說自己多麼厲害，那麼多人沒拔下來的蘿蔔，它拔下來了，此故事比之今日，何其相似，小耗子比之幾位尊神——”

葉聲話音一轉道：“一隻過街老鼠怎堪與幾位尊神相比，不過，沒有幾位尊神下凡，今時妖王這個‘蘿蔔’我們早晚也拔得出來！”

先站起來的還是衆修士，繼葉聲姐妹倆之後，徐行北一瘸一拐地走到葉聲身邊，一手攬上了葉聲的肩膀，封霄寒橫抱着已經恢複人形，撐着勁不陷入沉睡的江雅兮站到了葉霄聲身側，破曉族長個子嬌小，特地站往前面去……但凡還活着的修士，哪怕是手腳并用爬都爬了過來。

他們也不怕得罪了神仙日後成不了仙，隻為死去的衆多生靈讨一個說法，更何況他們自小學的就是保護天下蒼生，維護公平正義之事，如果成仙是與一群屍位素餐、目中無人的神仙共事，他們甯願不成仙。

道在足下，道在心間，大道為公，隻要人不死，隻要還能保護天下蒼生，隻要還能為這天地間的公平正義出一分力，有無神仙這個光環無足輕重。

徐行北給葉聲和月信神女幫腔道：“我們也不是怕幾位尊神搶我們的什麼功德，我們此番為的就不是功德，我們隻為人間大愛，永昌不絕。”

“諸位父老鄉親，當下禍亂已息，還請回去歇息歇息，常清山攜仙門諸家謝大家生死與共，承蒙厚愛，待修整過後，我們再來助諸位重建家園。”謝霄雲已經在戰鬥中失去了雙眼，但他在戰局中慢慢了悟無情道義，沒有眼睛反倒看得更為真實，他循着哭聲摸到最近的老百姓身邊，朗聲對大家道，“我們不需要大家為我們寫書立傳，不需要什麼供奉順從，因為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隻望天下大同，諸位能安居樂業，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烏壓壓跪了一地的老百姓中，有人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而且這哭聲似會傳染似的，不過片刻這四周便回蕩起經久不息的嚎啕哭聲來，一時間讓幾位神仙頭皮發麻，沉默無言。

百姓們的委屈、害怕、痛苦……全部都哭在了這裡，哀聲動天，天道似有所感扯出轟隆隆的天雷來重重劈下，百姓們卻都頂着雷聲紛紛站了起來，對能照亮天空的閃電都不躲不避，見為他們沖鋒陷陣的諸位道長個個遍體鱗傷、體力不支，自行去到那些死去的人身邊，為他們整理遺容，收殓他們的屍身。

本來在之前的打鬥中，從四面八方趕來的百姓就越來越多，除卻為死去的人收殓，其他好些人也朝他們所站的位置圍了上來，三三兩兩攙扶住一個修士，背着一個人，要帶着他們去幹淨、沒有血的地方休息，正應了那句話——你将百姓記在心裡，百姓将你高高舉起。

衆修士受寵若驚，一時間，幾位神仙就仿佛被所有人忽略了一般。

但百姓們還沒有清理好戰場，妖王也還沒有處置的結果，天卻又下下一場雨來，足夠沖刷掉地上的血和大家身上的血，那些血水混着泥土彙聚成涓涓血流，全部流入那道地裂中去，到雨将歇時，那地裂俨然變成了一條河流，并且還讓那些從各處不幸跌入其中死去的人重新回到岸上。

一場雨洗去了所有的血腥味，很快烏雲散去，雲後太陽光普照大地，兩道彩虹赫然出現在天空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動作，看着這稀有奇景，劫後餘生的感覺席卷而來，忽地歡呼雀起來。

陣中的鸾姝自知無力回天，環顧過四周勾唇一笑，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既然敗了，她也不要受制于人，擡起尚能動的手拍上自己的額心，直接自絕與世。

沒幾個人在乎她是否魂飛魄散，隻有衆修士看着散在空中的細晶都暗自抹起了眼淚。

突然，嬰兒的啼哭聲如一隻手撕開了喧嚣和修士們心裡的百感交集，衆人紛紛轉身看向嬰兒的方向，隻見地上坐着一個胖娃娃，正有力地哭着，聲聲啼哭，彰顯着他的生命力有多強。

那嬰兒眉心間有一瓣紅蓮紋，說明他是葉霄聲重新造出來的天魔，他是否該活着，暫時沒有人知道，現在也沒有人忙得去思考，隻知道魔界自葉霄聲那迎來了一個特殊的新生兒。

人界和妖界從此時此刻起，也迎來了新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