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
是藥碗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阿願感覺有一隻溫暖的大手顫抖又焦急地握住她的,手背擦上那人的側臉,有點涼意,像是淚水滑落。
“我家小姑娘終于醒了……”
顧償顫聲說道:“嬌氣些才好,我明明竭盡全力想把我家小姑娘養成一隻嬌氣的小貓,每天懶洋洋地隻知道曬曬太陽、睡睡覺就好,偏偏小貓兒長大了,一手彎弓都能把戰場射穿,敵軍無不驚恐。”
阿願完全張開了眼睛,毫無血色的臉在對上顧償擔憂的目光時露出笑容,輕輕道:“你在說我長成了母老虎嗎?”
顧償溫柔地回道:“哪裡有我家小姑娘這樣好看的母老虎?分明是隻貓兒。”
“感覺你怪怪的,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顧償身形一僵,平靜外表下那顆嗜血殺戮想要毀滅一切的心忽地一停,歎息道:“你說呢?我的小姑娘……你差點死在我面前。”
阿願抿了抿唇,“我差一點就殺了他的。”
顧償微微擰眉,滿心的怒火卻半點不敢發在阿願身上,隻能壓着脾氣哄道:“原來我家小姑娘還知道你差點弑君啊。”
阿願看着他,眨了眨眼。
“為什麼這麼做?”
顧償有些嚴厲地問道。
他最是清楚,獨孤老太師親手教出的孫女是個怎樣克己複禮的姑娘,弑君這種瘋狂的事情他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生在阿願身上。
阿願聞言蹙眉,急道:“他要殺你,咳咳咳咳……”
“别動氣,喝點水,藥已經讓人去重煎了,一會兒再喝。”
顧償扶起人,讓人靠在懷中,小心翼翼地給阿願喂了兩口溫水。
阿願卻焦急地攥住了顧償的手腕,眼眶微紅道:“他要殺你!他怎麼可以殺你!”
顧償拍了拍阿願的背,安撫道:“陛下如今并無動鐘羽王軍的心思。”
“可他統一九州之後呢?我身死之後呢?!”
顧償擰着眉,看着他家小姑娘,眼中竟是無以複加的悲傷,“所以,是因為我……因為我,你甯願背上千古罵名,賭上一條性命,也要弑君。”
“我……”
阿願突然啞住了,因為她被顧償眼中的傷悲刺傷了,忽地變得茫然無措起來,眼神無辜道:“我錯了嗎?我是不是愧對了祖父的教誨?”
顧償一把抱住她,“沒錯,阿願你沒錯,錯的是我,錯得離譜,我竟然讓我家小姑娘冒險走到這一步……阿願,就算要弑君也該是我來,如果你想,我來動手,但我希望你能冷靜下來想清楚,陛下私德有虧,但于社稷無錯,我不希望你隻是因為我一人而要殺陛下。青史之上,我願意做亂臣賊子,但我不想你有悔……”
阿願沒有說話,目光卻漸漸冷靜下來。
……
是夜,寒庭院内。
顧償從屋内走出時,就見遠處一人青袍加身立于廊下。
說來也有趣,也不知從何時起,喜愛玄色的帝王改換了淺袍,喜愛淺袍的将軍常年黑衣加身。
“阿願怎麼樣?”
帝堯轉過身,開口問道。
顧償與帝堯同立于廊下,“陛下如果真的在乎阿願,暗衛的刀就不該對準阿願。”
“朕下過死令,沒人能傷到阿願。”
“刀刃加身,卻說不會傷人,陛下一如既往的自負。”
“那你呢?顧償,昆山戰場戰事焦灼,你卻抽調精兵趕來楚國,想以一人之力平定兩地戰場,你又何嘗不自負?”
“陛下若能戰于楚,想必鐘羽王軍的将士也不會出現在此地。”
明明是血脈相連的兄弟,互相說起來話卻半點情面都不留,直戳對方肺管子。
寒風陣陣,空餘兩人良久的沉默對立。
末了,帝堯先開了口,“帝昕死了,死在了太子手上,阿願下的令,孤的兒子很聰明,聽說給他出主意的還有瓊奴,那小家夥遠在華京,卻沒和太子斷過書信往來……顧償,你該知道我大周血脈有異,這些年就沒出過什麼好人,你一樣,太子一樣,瓊奴一樣,但阿願不一樣。回你的昆山戰場去吧,這裡有朕護着。”
顧償冷笑了一聲,“陛下不殺臣了嗎?”
帝堯深吸一口氣,“護骨烈與楚王應該達成了某種協議,否則護骨烈不會挑爍城作為進攻點,那裡離楚國最近,一旦護骨烈率蠻族破昆山長城而入,兩軍彙合,反倒是我大周的氣數将近了。”
帝王顧左右而言他,已經是在求和了。
顧償眯起眼睛,“陛下不追究阿願的弑君之罪了?”
帝堯搖頭笑了笑,“朕早就敗了,能追究她什麼罪?是她一直在定朕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