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整日,待二人終于脫身走在街上,太陽都已經落山了。
街上空無一人,連偷糧的耗子都足不出戶。李桃花與許文壺并肩走着,滿腦子都是許文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情景,她曆來利索的嘴皮子,此刻竟不知該說什麼了。
許文壺也恢複了溫吞話少的本色,二人湊在一起,活像一對啞巴。
忽然,他倆同時将臉轉向對方,異口同聲道:“我……”
場面頓了一下,又異口同聲:“你……”
李桃花舒了口氣,無奈道:“你先說。”
許文壺擦着額上細汗,輕聲道:“李姑娘先說。”
李桃花擡眼看着他的臉,目光灼灼,“今日為了救我徹底得罪王大海,值得嗎?”
許文壺語氣堅定不改,“他屢次對我試探,而道不同不相為謀,無論救不救姑娘你,我都是要徹底得罪他的。何況救人一命,何來值不值得,這根本就是值得,很值得,毋庸置疑的值得。
李桃花好似被他眼裡的認真灼到眼睛,别開臉道:“好,該你問我了。”
許文壺指着她的下巴,遲疑着,輕聲地說:“這裡,還疼嗎。”
李桃花沒懂他什麼意思,直到伸手摸到下巴上的傷,才恍然想起來這道被木屑割出的傷口,哎呀一聲,毫不在意,“這麼小的傷口,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沒崩進眼裡都是我命大,黑牛那個臭小子……算了,死者為大,不提了。”
她不提,許文壺便也沒多問,二人繼續往衙門的方向走。
時辰尚早,黑黢黢的街道,連盞照明的燈籠都沒有,全靠一點寡淡的月光行路,家家戶戶安靜如斯,本該滿街亂跑的孩子們如集體蒸發一般——沒有爹娘再敢把孩子放出來了。
正走着,在二人的面前忽然便有一道人影閃過,人影飛跑進了街對面的小巷,手裡似乎還提着什麼東西。
李桃花許文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拔腿跟了上去。
那黑影跑得極快,活似身後有鬼在追。二人追到巷子裡,隻能看到迷糊一點輪廓。
“我還治不了你了。”李桃花随地撿起一顆石子兒,照腿便掃了過去。隻聽一聲痛呼,那人重重摔倒在地。
李桃花朝嗚咽處走去,耀武揚威道:“跑啊,接着跑啊,大晚上的鬼鬼祟祟,一定是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那人趴在地上隻是嗚咽着,卻連一句求饒的話都不說。
李桃花正覺得蹊跷,借着月光看清地上之人的長相,頓時目瞪口呆,嘴裡磕磕絆絆,“啞……啞巴哥,怎麼是你啊?”
啞巴抱着小腿嗚咽不停,手裡的籃子扣了個底朝天,明黃的紙錢散落一地,随風起落。
他用手語跟李桃花解釋:“我到河邊跟我娘燒紙,剛剛回來。”
李桃花想起今日好像還真是他娘的忌日,趕緊将他扶起來,懊惱不已道:“回來就回來,你跑這麼快幹什麼,我還以為你是小偷呢。”
啞巴顫巍巍站住腳,繼續用手語說:“街上一個人沒有,我,害怕。”
李桃花檢查過他的傷,見沒什麼大礙,總算松口氣,轉臉問許文壺:“現在怎麼辦?”
許文壺目光掃着滿地的紙錢,輕聲道:“事已至此,隻好先回衙門了。”
李桃花将亂跑的紙錢都撿回來,将籃子交給啞巴,“那我們就回衙門了,啞巴哥你趕緊回家去吧,天太黑了,你的小腿明天起來若還是疼,就找人到衙門告訴我一聲,我帶你去看大夫。”
許文壺幾次想張口都沒有機會,直等李桃花說完話,他才得已上前,對啞巴伸手,“請。”
李桃花:“……”
和着是一起回衙門啊。
呆子說話這麼慢,白浪費了她這麼多的唾沫。
*
衙門。
公堂燭火通明,縣太爺端坐案後——一身菜農的打扮。
許文壺沒來得及更衣便升堂,隻将臉擦了擦,明鏡高懸的匾額下,白淨青澀的臉上滿是肅氣。
“本縣問你,當日命案發生之時,你夜晚身處何處。”
啞巴受了驚吓,手語也淩亂,李桃花好不容易才看懂,幫忙解釋:“天黑便已關門,早早睡下了。”
“何人能證明。”
李桃花再解釋:“他一個人住,沒人能證明。”
許文壺想到屍體頭皮上整齊的鋸痕,繼續問:“在天盡頭除你之外,還有幾個木匠?”
李桃花都不必再看手語,直接替他回答:“沒了,這裡家家戶戶的男人都會木匠活兒,除了打大件的桌椅箱籠,其餘零碎都是自己來,鋸子幾乎是每戶都有的。”
許文壺想到鋸子上可能留有殘餘的皮肉,便吩咐道:“傳令下去,集合一半人等,沿街挨家挨戶搜查鋸子,搜到帶回衙門,若發現可疑者,一并帶回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