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好像知道書生的好意,嗤笑一聲:“瞎忙活..”
“等老了,幹不動了,你看那些個過渡的商人旅客理他不理?”
原來還是擔心楊大爺爺後繼無人,老了沒人照料。
啪嗒啪嗒~~,老爺子猛地嗦了幾口煙,煙霧缭繞在他黝黑的面龐上,一時間陸臣也看不清他的神色,隻知道眼前人并不開心。
悶悶的樣子讓他卻想起來楊大爺的音容來,兄弟倆一個比一個執拗。
于是陸臣決定将原主聽到的故事毫不保留地說出來,至于結果如何就看兄弟倆的想法了。
少年拿起一個石子信手一丢,石子在水面蕩出十幾米遠,開始說出那個隐秘的故事:
“從前有個小姐從小乖巧,也聽父母的話,與其表哥訂下婚約,雖然長大後她并不喜歡表哥,但還是按照婚約嫁給表哥了。她的夫君長期跟着公爹外出經商,獨留小嬌妻在家面對尖酸刻薄的繼母婆婆,婆婆對她人前笑嘻嘻,人後非打即罵。小夫人剛開始忍了,後來心情郁結,每至丈夫回來時都要試探丈夫一二,希望丈夫站在她那邊,誰知道丈夫說她恃寵而驕,并沒有理睬于她,導緻繼母婆婆愈發折磨于小夫人,後來家裡生意下滑,繼母婆婆為了節省開支,将她身邊的丫鬟婆子發賣了,小夫人自此更是吃不飽、穿不暖,就連自己帶來的嫁妝也被婆母安插的人手給霍霍光了,沒了嫁妝,婆家人更加不待見她,丈夫更是聽從了婆母的教唆,居然開始納妾,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她也不知道後院塞了多少女人,直到後來,小夫人被丈夫趕到附近的尼姑庵裡,說是為家人祈福,這一待就是十年,而這十年裡隻有一個‘啞巴‘楊陪着他”
“剛開始‘啞巴‘楊隻是負責監督小夫人是不是認真做課業,慢慢地,他發現小夫人所在庵裡的兩個尼姑慢慢都還俗離開了,老尼姑一死,諾大庵宇的香火也漸漸斷了,他們沒有吃的,喝水也要從山腳下挑水吃”
“每每看到小夫人孱弱的身子挑着水桶邊走邊抖,滿滿一桶水到山頂時隻剩下幾碗水,他實在看不過去,幫忙搭把手,後來的後來,他們倆彼此心照不宣,一個挑水砍柴,一個洗衣服做飯,為了節省嚼用,‘啞巴‘楊甚至在後院開辟了一個水井和菜園子。春去秋來,兩人始終不敢逾越雷池半步,直到有一天天快黑了,廟裡來個嬌客,嬌客帶了一個嬌娃娃,那個嬌客出手很大方,給尼姑庵裡捐了一百倆銀子,來廟裡說是給家裡生病的兒子祈福。
“她準備帶發戒齋七天,看着面目和善那種,剛開始兩人還十分戒備,五天過去了,見她們一行人确實很規矩,出手又闊綽,出人手和銀錢把尼姑庵裡裡外外都修整一番,眼看着尼姑庵馬上修整完畢,就在第六天晚上,那個女人終于露出真面目”
少年說這話時,眼裡并無一絲嫌棄與厭惡,神情溫柔如粼粼江水。
“當天夜裡一更天,在尼姑庵借宿的工匠偷偷摸進了小夫人的廂房欲行不軌,被‘啞巴‘楊當場抓住,兩人正準備将賊子關進柴房隔日就送到官府,誰知道一群烏泱泱的人打着火把氣勢洶洶地摸到了後院,他們來得很快,好像就守在後院門口,根本不給小夫人反應的機會,隻是她沒想到,帶頭人正是多年未見的夫君,而那個嬌客正依偎在她的夫君懷裡瞧着柔弱無依極了,丈夫一到場就将小夫人踢倒在地,根本不給小夫人辯解的機會,‘啞巴‘楊觑見形勢不對沒有開口,隻是擋在小夫人跟前,本來想給少爺禀報一下小夫人的情況,卻不成想被自家主子一腳踢在裆下,他當時疼得滿頭大汗,盡管這樣,他還是站在小夫人跟前,奈何主子家來的家丁太多了...”
“那天他很狼狽,但他懷裡的女人卻基本沒有重傷。幾人被扭送到衙門,不出意外,他們被逼迫認罪,甚至安上了通奸的罪名,小夫人的夫家更是以其十年來無所出為由休了她,她心如死灰,‘啞巴‘楊死不認罪,還開口說話,為自己和夫人辯解。”
随着話題深入,老爺子在一旁吞雲吐霧,凝視着寬闊的江面神色闌珊。
“最終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小夫人的娘家終于出手了,将兩人救出來了,隻是....,她們卻逼迫小夫人就義來洗清家裡的名聲,她不想,在家裡每天按時吃飯,按時喝藥,按時收拾自己,直到那年中秋,在家人的日日謾罵中,小夫人穿上了自己最喜歡的裙子,來到了老君峰下的竹林灘看望‘啞巴‘楊。那一天兩人一起做飯,一起出船打漁,又一起到竹林裡做稱手碗具...”
“‘啞巴‘楊說:那天他很開心,小夫人也說過日後會一直陪着他,日日如此,歲歲如此”
“第二日小夫人回去了,帶着‘啞巴‘楊送給她的防身袖箭死了”
“他說:他從那時候起就不能有孩子,不想耽誤好人家的閨女,更不想沾染那些不知羞的女人...”
“他還說:在尼姑庵太偏僻了,偏偏小夫人怕黑,于是他就在她房門外的拐角搭了個棚子,白日裡棚子裡養了條狗,晚上他就和狗一起守在外面,自此便吃喝在此,日日守在那裡..”
“啪嗒”“啪嗒”...
老爺子并沒有說什麼,隻是一直在含着煙杆兒,出神地望着寬闊的河水。
少年欲走,卻見老爺子還是沒有動靜,募地,他回頭便提了一句:“令孫的事情,小子會告知吳先生,至于收與不收,全憑吳先生的意思”
“楊二爺爺天色不早了,該家去吃午食了,小子扶您回去?”
陸臣剛伸出手準備扶一把老爺子,卻被他拒絕了,老人笑着說:“是咧是咧”
“瞧我這腦子,一坐就是半天,真是懶骨頭咯..”
他拍拍身上的灰土,敲滅了煙杆兒,雙手背于身後,佝偻着身子,蹒跚往茅草屋走去。
少年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