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竹茔胳膊一甩,再次掀衣而坐,略顯寬大的衣袖在坐台上緩緩鋪開,他垂眸掃視着下方,悠悠道:“難得遇到有意思的人,便趁着冰月未現,多聊了幾句,讓諸位久等了。”
話雖如此,他的面上卻未有愧色,衆人當然不敢跟他計較,便堆起笑,零零散散、客客氣氣回了幾聲,之後便又沉默不語,等着竹茔下令。
經此,他們也簡單見識到了這位新主的厲害,簡直比傳言還要可怕,完全有着與年紀不符的穩重和莫測。聞沙得令,朝下稍一示意,不多時,石牆之後,響起了微弱清脆的鈴音,卻瞬間被無盡的夜空侵蝕,仿佛從未存在。
很快,又有零散的鑼鼓聲從高台後傳來,一聲又一聲,蕩漾在夜色下,輕叩在光束中,正如蕭無序在門外聽到的那般。衆賓客探着腦袋,又開始竊竊私語。
那道消隐的鈴音再次響起,随着漸起的鼓聲漾開了。聲樂漸起,又過了一陣,便有舞女從高台下旋轉而出,長綢飄揚,在光與火的映照下越發光彩奪目,席上頓時爆開一陣驚呼。
那長綢當真是絢爛無比,光影搖曳,紫色紗衣随風而舞,翻滾起伏,蕭無序看得一陣眼花,粗略一掃,約有十五名舞女,舞姿蹁跹,婀娜多姿,半挽的烏發上簪纓麗影、堕珥遺簪,叮當作響。
行雲流水中又透漏着一股磅礴氣勢,一動一靜間,鈴音起伏啞聲,自是不一。面紗後的真容随着輕盈的步子忽隐忽現,惹人浮想聯翩,而那舞剛柔并濟,一瞥一笑,旖旎曼妙間,卻又不失端莊大氣。
為首的那姑娘,手如柔荑,本就纖薄修長,指上銅鈴鍊再這麼一纏,一勾一挑,玄妙至極。最動人的是她那雙眼眸,明眸善睐,顧盼生輝,眸光溫和又透着堅毅。
這姑娘還極為大膽,不僅敢亂瞟,還眉眼帶笑,引得衆人目不轉睛盯着她瞧,想要眉目傳情,不過她一概不理,隻是偷偷打量着伍味子,可惜對面垂眼盯着桌面,并未搭理她,惹得她很是不快。
蕭無序暗暗好笑,頂着昏花亂轉的腦袋,望着那姑娘。其她姑娘手腕腳腕上皆是銅鈴,唯有她身上的鈴铛是淡紫色,加之她身法更為靈活,本就清脆的鈴音越發突出了,随着她的動作“當當”響個不停,歡快俏皮。
恍惚間,竹茔的聲音從高台上緩緩傳來,是朝那紫衿說的,他道:“紫鈴離開了這麼些年,想必你也很想念她吧?”
蕭無序眸光頓時一凝,一口茶水嗆在喉間,喉嚨胸腔炸開了般疼,眼淚也瞬間婆娑,她悶頭狠狠咳着,仍覺難以置信。
誰,紫鈴?
這時,紫衿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他道:“細細算來,我那妹妹确實已經離開七八年了,主上這麼一提,我倒是真有些想她了呢。”
竹茔回道:“正好,紫鈴也很想念兄長,這第一舞,她還特來請命,要親自來。”
紫衿神情微僵,似是難以置信,緩了片刻,這才把視線落向了為首那姑娘。
穿透多年的光陰,那眼眸那身影與印象中的人逐漸重合,蕭無序也想起來了,還真是那個紫鈴!不僅是筱翎主上最小、脾氣最怪的孩子,還是筱翎城第一舞女,更是傳言中她那雇主少君的未、婚、妻!
越是這麼想着,蕭無序便咳得越厲害,所幸場上鑼鼓鈴音齊鳴,她這點兒動靜幾不可聞。不過還是被身旁的小辮子注意到了,見她半天了都還不見好,略感奇怪,側過身,緩緩拍打着她的後背,擔憂道:“你還好嗎?”
在小辮子細心關照下,蕭無序好歹是不咳了,隻覺臉頰滾燙得厲害,她擦擦眼角,憋了口氣重新坐好,擺手道:“沒、事。”
見她這副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嗆暈過去的表情,小辮子挑眉道:“當真沒事?”
蕭無序連連點頭,硬憋着口氣。半晌,見她似真的沒什麼事,小辮子心下才是一松,還是提醒道:“你也瞧見了,霁風、落雁、覆靈現在可格外惹人注意,你可注意些。”
這些可都是蕪茔和漓潇中數一數二的門派,坐的位置還又是前排,盯着他們的人更是多了去了,稍不注意,屁大點兒事也能被狠狠一通放大。蕭無序點着頭,剛要保證什麼,卻突然想起一事,奇道:“你怎麼不說疊夢,它不是跟霁風一樣,也是屬蕪茔城的大派嗎?”
小辮子微微睜大眼,似對她問出這問題很是詫異,蕭無序暗道不妙,所幸小辮子并未多問什麼,隻是低聲解釋道:“當年蕪茔城危,疊夢和霁風當然也是全力對敵。事後,疊夢似是元氣大傷,便請命隐退一段時日,不過這一隐退便找不着人了,到現在都還沒消息。”
蕭無序又驚又奇,回道:“啊……竟有此事?!”一方大宗門就如此消失,這也太難以置信了!
小辮子有些心虛地左右看看,聲音壓得更低了,繼續道:“十七任主上被困城中,他們如此拼命,還是沒能護住主上……而且聽說那疊夢門主暮朝還與竹非關系頗好,如此一來,怕是更不想見人了。”
蕭無序聽得五味雜陳,也是不知該說什麼了。畢竟老道人所言,在和談之後,蕪茔第十七任主上竹非出爾反爾,毀約追殺筱翎殘兵,不曾想竟被将計就計,自己喪了命不說,還連累了更多無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