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幻覺。
前方,杏花漫天,被夜風輕輕一帶,就闖入了百轉的巷道,可巷道長得沒有盡頭。
百轉千回,千回百轉,那些飄舞的小精靈怎麼也轉不出去,卻仍是往前飄,莽撞青澀,帶着一往前無的執着。
縱使知道眼前所見皆為虛妄,伍味子卻仍是杵在了原地。
須臾,他緩緩擡手,那杏花也極有靈性,粉蝶般紛紛落來,粉嫩粉嫩的,似塗了胭脂,清香萦繞,像霧,如紗,似夢。
而在那漫天花影之後,他又瞧見了一道身影。
血色的花瓣化作了閃爍的流螢,頭頂是漫天繁星,身後是燈火通明,那道身影就這麼靜靜立在屋檐上,絕世獨立。
伍味子閉目扶額,再望去時,檐上身影依舊,那些流螢撲朔着翅膀向夜空緩緩撲去。
好熟悉的感覺……
這也是幻覺嗎?
伍味子輕一揉眼,想要看清那道黑影,擡眸間,卻是身形微滞。
屋檐上,果真有道人影。
月光如水,星輝斑斓,清風拂過,送來滿樹銀輝,樹影與落花共舞,再遠一些,便是燈火通明。
一道人影獨坐屋檐之上,看星空,也望夜色,不知不覺間,竟淋了一身花雨,又在衣角攜了一卷清風。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間蔓延,也說不出是何滋味。
須臾,伍味子收斂思緒,不再多留,轉身拐進了另一條巷道。
不過他還沒走幾步,身後便有足音陡然逼近。
啪嗒啪嗒!
開裂的石闆上再次被踩得咔咔響,如奪命的符咒,急促匆忙。
眼前明明暗暗,血紅的花瓣化成了鮮紅的血雨,與冰冷的寒光扭打在一起,刀劍的嗡鳴、耀眼的寒芒在他腦海齊齊炸開,渾身都似被那血雨淋了個徹底。
黑沉之中,伍味子勉強尋到了路,身後的足音轉了個彎兒,更是清晰地湧來。
就在這時,心湖之中,一道聲音悄然響起:“西北方,跑!”
眼下這情形,可沒時間磨蹭,而且他确實瞥見西北方有一條路。
石闆再次嗡嗡作響,刺骨的寒風從身邊呼嘯而過,那濃郁的花香也被吹得淡了。
“東北方,轉!”
話還未落完,一道身影便從殘損的白牆上一翻而過。
體内的真氣剛剛平穩,那道聲音便又指示道:“向北,跑!”
這次伍味子卻是不為所動,側身躲進了斷壁殘垣中,那道聲音剛要說什麼,面前便掀起了一陣寒風。
一連串密集的足音緊随其後,步子輕盈穩健,不過踩在稀泥地裡,仍是噼裡啪啦,噼裡啪啦直響。
伍味子從殘壁後緩緩走出,擡手扶額,垂眸呢喃道:“你是誰?”
那聲音與他并無二緻,剛開始他還以為那是他心中所想,被這幻覺悄然放大,不過現在看來,并不是。
那須螢第四境“浮生幻夢”,着實厲害,不過是在裡面自欺欺人了這麼一遭,便遭到了如此反噬。
蒼穹,劍光,血影,杏花,繁星,以及眼前所出現的人,确是記憶深處之人。
伍味子又問道:“又想把我帶到哪兒去?”
心湖之中安安靜靜,那聲音卻是悄然消失了,伍味子轉身往回走,也沒想等他回答,徑自道:“不論如何,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伍味子邊說邊往前走,還沒走幾步,牆上的光暈乘風流淌,碎光閃爍,遍地鋪銀。
透過破碎的白牆,能窺到那頭學堂的一角,嫩綠的銀杏,還有屋檐上獨飲的人。
沒想到兜兜轉轉,他竟又是回來了。縱使有心遠離,還是沒能徹底避開。
“說說吧,你看到了什麼?”心湖之中,一道聲音再次響起,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重疊缥缈。
聲音已然跟之前不一樣了。
雖然有所準備,但聽到這聲音,伍味子還是愣了好一瞬。
竟是那個人。
對他,伍味子後來還真知道得不少。
那人風水,堪輿,算命,相術……無一不精,無一不通,據說還能窺探天機,預測未來,更是在暗中被蕪茔十七主竹非奉為軍師。
辛時。
也正是蕪茔相師曾經的父親。
伍味子神情複雜,不由得朝屋檐上一望,心間又回蕩起辛時之前所問。
看到了什麼?
伍味子仔細打量着眼前之景,輕聲回應道:“月夜,巷道,杏花,微雨。”
辛時不置可否,輕笑一聲,聲音又輕輕緩緩飄墜而來:“又何嘗不是暗夜,落花,陋巷,風雪?”如花瓣入水,僅在他心間掀起了一層漣漪。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花開花落,風雨變幻,誰又能說得準呢?”伍味子仍是輕聲回道,“月圓月缺,物換星移,變了,也總是沒變。”
聞言,辛時神情微凝,應道:“是啊,雨降、風吹、葉落、花開,皆是因緣而起,又應時而滅,兜兜轉轉,分分合合,誰又能說得準呢……”
伍味子本想離開此地,腳步卻是愈沉重,臉色也越發蒼白,辛時輕笑一聲,又道:“可曾後悔?”
伍味子扶牆而立,也是一笑:“後悔如何,不後悔又如何,既然選擇了,我也無需後悔。”
“呵,好啊……”辛時不置可否地回了這麼一句,再之後,便消失了。
伍味子眼簾微動,噤聲注視着地面逼近的黑影,還有那冰冷锃亮的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