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序感慨着,又蹦跳着躍上屋檐,夜風帶着細雨撲面而來,輕輕掀動衣角,滲入肌膚,微微泛冷。
望着這斷壁殘垣,蕭無序有些頭疼,尤其是這聲響,更是把周圍的人家都驚醒了,不過卻皆是噤聲不語,無人敢出。
此處又離落雁極近,就算她不說,落雁也定會知道此夜發生了何事,說不定現在就在朝這邊趕來。
蕭無序更是頭疼,背着霜月走了幾步,又猛地一轉,重新翻上白牆,沿着樹枝躍回屋檐,回到最初的位置坐下,抓起酒壇,仰着腦袋,一飲而下。
蕭無序抓着酒壇在空中畫着圈兒,腦袋也随之輕輕晃動,眉心輕蹙眉間,眸底卻是帶着一絲狡黠的笑。
“我這可不是貪杯,也不是不想回去。”
呢喃間,蕭無序輕閉起一隻眼,透過朦胧的雨霧,舉着空酒壇沿着黑沉的街巷挪動。
“萬一那些殺手還沒走遠,或者就藏在哪個地方等着我,夜黑風高,孤家寡人的,那可就真是麻煩了……”
細雨綿綿,傾斜着籠罩了這方天地,幾壇酒下肚,蕭無序已是雙眼迷離,她踉跄着起身,本想敞開了吹風淋雨以便醒酒。
可在那雨幕之後,重影之下,她若有似無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蕭無序眯縫起眼,剛往前走了幾步,那氣息便徹底消隐不見了,跟這雨霧般朦胧,可望不可即,仿佛隻是錯覺。
蕭無序眼前泛花,思緒卻更清醒了幾分,模模糊糊間,學堂老先生曾經所授悄然在心間淌過。
若真是同窗,該會來一見。
想罷,蕭無序走到檐邊,對着前方雨霧中的漏巷,緩聲道:“清酒浸冰壺,深巷杏葉酥。”
夜風席卷,雨絲滴答,揉皺了水坑中的倒影,聲音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煙雨那端,寂靜無聲。
蕭無序也不急,背着手走向另一側屋檐,在銀杏樹下坐下,一手撐腮,一手輕叩屋瓦,不知在望向何處。
盯着雨幕瞧了良久,蕭無序雙眸也染了層霧氣,眼睫上剔透的冰絲也跟着輕顫起來。
夜風貼着巷道從燈火闌珊處飄轉而來,漫天雨絲纏綿滴答,在這雨霧朦胧間,屋檐上也朦朦胧胧蕩漾出一道聲音。
那邊仍是沉默無聲。
蕭無序眸底悄然一黯,抱着酒壇蜷縮成一團,自顧自低聲道:“檐溜漸成曲,可溫雲外爐……”
*
清輝下的湖水如墨色綢緞般絲滑,有船槳劃破水面濺起泠泠的清響,漣漪自船頭漾開層層銀鱗,與那朦胧細雨一唱一和,揉皺了滿池星河。
一艘烏篷船便在綢緞褶皺處緩緩行駛着。
此湖緊鄰落雁後山,若在平日,來客是能借着水路迅速精準直抵落雁的。
不過此次霜天劍會在即,通往後山的道都被封了個徹底,不論來者要如何,自然是撲了個空。
船上有一大一小兩兄妹,哥哥手持船槳,眯縫着眼高立船頭眺望前路,等兩側的青山倒影不動了,這才慢慢悠悠劃上一槳。
船尾上綻開的翡翠荷葉一張又一張,或如羅裙鋪展或似含苞聚攏。
在那綠荷之上,還蜷卧着一顆顆紅潤剔透的櫻桃,在月華的浸潤下泛着瑪瑙光澤,從煙雨後望去,更像是被夜露浸透的紅玉墜子。
不過比櫻桃更水靈的,還屬那分櫻桃的小姑娘。
靠在船尾的小姑娘滿頭紅辮,小臉兒紅潤剔透,本要比紅櫻還要水靈俏皮。
不過此時小丫頭腮幫子卻是氣鼓鼓的,眉心擰團,胸脯也微微起伏着,瞧着很不好惹。
這湖可就那麼幾條分流,他們新遷在漓潇的家就在不遠處,一路往回劃第二個分流左轉就是了,想都不用想,閉着眼都能劃回去。
見那邊關樾又開始裝模作樣眺望遠方,汐時更是嘟起嘴,舉起一張綠荷躲雨,略帶幽怨地瞪向船頭。
小丫頭終于是惱道:“邊關樾,偷什麼懶兒啊!下雨了下雨了!還不趕緊劃!!要淋到可愛的汐時了!!”
平日本就沒怎麼練過,今日又現學現賣,直接沿着這湖劃了個來回,邊關樾别提有多崩潰了。
如今還被小丫頭這麼一通嫌棄,邊關樾不由得握緊船槳,悶哼一聲,抽空喝道:“閉嘴!什麼偷懶兒,我這是在觀望四方!”
汐時眼簾一搭,不想接話。
邊關樾輕咳一聲,也不跟小丫頭計較,繼續眺望前方,又拍着胸脯開始解釋。
“前路煙雨更是朦胧,走錯路事小,要是撞到了來船還有人掉水裡了……别的不說,光是這冷水都夠喝上好一壺!”
“诶,幹什麼呢!!”
有這麼久了,那丫頭都沒打斷他的話,邊關樾暗道有鬼,猛地回首,手疾眼快一槳揮出,準确無誤落在小丫頭偷伸出來的爪子上。
啪嗒!
汐時渾身一顫,痛呼出聲,猛地抽回手,對着泛紅的手背又吹又搓又揉,小臉兒皺巴得更厲害了,睜大眼睛瞪向邊關樾,怒道:“我吃個櫻桃怎麼了!”
邊關樾也微微睜大眼,朝最左側綠荷上那玲珑水潤的紅櫻桃一指,挑眉道:“你瞧瞧我那份兒,都被你克扣得那麼慘了,你還好意思下手嗎?”
汐時悶哼一聲,眼簾微動,又盯向了别處,小臉欣喜地一舒展,可這次她手才剛伸出去,又是一船槳從天而降。
“啊……”小丫頭再次吃痛地收回手。
不待她惱怒出聲,邊關樾便提前堵住她道:“诶!那份不是你給祖母留的嗎?!”
小丫頭火氣驟然一消,蹲在船末,讷讷舉起綠荷遮雨,答非所問道:“我……我的那份吃光了。”
雨珠打在身上的力道悄然重了,都不用瞥水面的漣漪,這夜雨定是下大了。
邊關樾順手收回船槳,這次倒是硬氣了不少,哼道:“我知道,那又如何?”
“我的意思是,就算祖母知道了,也定會讓我……哎呀!”
汐時看準了那紅櫻桃,雙眸精光流轉,正準備先下手為強,邊關樾還是一船槳落來。
汐時把泛疼的小手甩了又甩,後來幹脆浸泡在泛冷的湖中,仰着小臉兒,咬牙切齒道:“邊關樾!!”
“所以這一路我也沒攔你!”
邊關樾悠悠把船槳收回,稍稍加快了前行速度,下巴朝那險遭毒手的紅櫻桃一擡,哼道:“但是你瞧瞧,再吃下去,像話嗎?”
果不其然,不知不覺間,她竟把祖母的那份偷拿了那麼多。
本來冒尖的櫻桃山,山尖早就看不到了,零散的水潤櫻桃平鋪在綠荷之中,綠中數點紅。
汐時火氣頓時一散,自我反省道:“也是……确實不像話。”
見小丫頭頓時乖巧起來,邊關樾這才清爽地舒了一口氣,滿意道:“這才對嘛,聽哥的話,你絕不會……唉!你又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