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筝失望至極,對晏離往日的欣賞消失殆盡。他的聲音冷淡下來:“你當真對殿下一點感情都沒有?”
山裡的風忽而從兩人之間穿過,卷起腳邊的塵埃與落葉,輕輕拂動兩人的衣擺,好似曾經某個小姑娘撒嬌時會做的動作,如今再也不會有了。晏離散落的青絲飄向唇邊,他肉色的雙唇微微嚅動,平淡地說:“阿筝......何必......”
阿筝一怔,垂下頭握了握拳,卸下一口氣:“你好自為之。”然後拂袖離開。
那之後晏離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再見到他時又是另一番景象。
很多年後,阿筝回憶起這短暫的談話,或許當年他對晏離是有所誤解的。他以為晏離口中的“何必”是何必多問,何必多說,何必深究,免得自取其辱。
但這兩個字包含的深意也許遠不止如此
白瑤在萬靈洞中休養近三百年,回宮那日沒有聲張。三百年未見,阿筝與白琅在宮門口相迎,白琅的個子超過了阿筝,身上稚氣未褪,但面容棱角初現。
她從天而降,像一團柔軟的雲朵飄落,一步一步走來像是踏在他心尖上,讓他沉寂多年的心漸漸醒來。她對兩人微微一笑,笑意淺淡,卻有說不出的光華籠罩在身上。
阿筝走上前幾步,細細打量了一會兒,懸在心中幾百年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殿下,你能安然無事真是......真是太好了......”
白琅抱着雙臂在阿筝身後扯了扯嘴角,深深看了白瑤一眼,沒有出聲。
白瑤用餘光瞥了白琅一眼,上前拉着阿筝的袖子,撒嬌似的說:“有蘇先生,我好想念你做的點心。”
阿筝當然提前做了準備,但此時故意說:“隻想念點心,就沒想過我?”
白瑤眼波一蕩,抿嘴笑道:“當然想,點心誰都可以做,但隻有有蘇先生做的點心能讓我心心念念。”
阿筝微笑着點了點頭:“你愛吃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過會兒就叫人送來。”
白瑤側身笑着看了眼白琅:“琅兒,怎麼不叫人?”
白琅與先前的樣子大為不同,幽深的目光在白瑤身上靜靜停留了半晌,才勾起唇角:“姐姐?”
白瑤隻道琅兒與常人不同,歎了口氣,與阿筝往宮内走去。宮裡的侍人幾乎全部換新,新的侍女為白瑤介紹宮中的一切,反倒她像是個客人。
阿筝做了幾種點心,白瑤每樣嘗了幾口,對荷花酥情有獨鐘,倒是對兒時喜歡的芙蓉酥沒有多大興趣。
夜裡阿筝坐在園中賞月,華胥族滅亡之後他就不敢看月亮,他害怕看到月亮的陰晴圓缺,如同害怕世事無常。如今殿下回宮,月亮又圓,無可奈何的事情終究都過去了。
微光點亮的園中,忽然一抹鮮亮的白色出現,清新狡黠的身影泛着點點瑩光,阿筝起身作揖:“殿下。”
白瑤看到他,眸光似水波動,說道:“有蘇先生不必見外。”施施然坐在了石桌一側。
阿筝點點頭,撩起衣擺坐下。
白瑤淡笑着看他,問道:“這些年過的怎麼樣?”好似一位多年未見的老友。
她身上散發出的疏離感讓阿筝有些失落,垂眸道:“那日我回來時發現長樂宮被燒毀,殿下不知所蹤,委實痛心疾首。還好白琅殿下無事,不然我可能會離開這裡。”他輕歎一聲,擡頭遙遙望着遠方的圓月:“這些年,我在這清冷的宮中,每一天都在期盼殿下回來,宮裡能再度熱鬧起來。殿下......”
他的目光落在白瑤身上,語氣不穩地問:“殿下,您還會離開嗎?”
白瑤搖了搖頭:“我哪裡都不會去了。我要留在這裡,守護青丘。”白瑤在桌上撐着下巴,目光從夜幕收回,落在阿筝臉上,輕笑道:“這三百年光是休息,将政務落下了。這些天與左相右相商談,好多事情都搞不清。”
阿筝安慰道:“殿下莫要心急。”
白瑤點點頭,垂眸不知在想什麼,須臾她擡起頭,眼裡閃爍着期待:“好久沒聽過先生彈曲子了,今天夜色正好,不知是否有幸?”
阿筝搬來自己的古琴,小心翼翼地擺在石桌上,沉肩垂肘,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搭在琴弦上,弓起的手骨煞是好看。手指輕柔,撥弦卻十分有力,琴弦一铮,如一道蒼白的閃電劃破夜空。
他平日裡溫柔和煦,一碰琴氣質卻凜然起來,青色衣衫襯托着他溫和幹淨的面容,背脊傲然挺立,如松如柏,投入其中的神态仿佛與琴融為一體。隻要他在撫琴,世上便再無其他。
琴音悠揚,隻幾個音節就能聽出與衆不同。
白瑤眨了眨眼睛,眸色漸漸變得深沉。
阿筝作為華胥族的長子,對樂理的造詣不同尋常,琴音輕而易舉地營造出一種飄然世外的氛圍,讓人思緒綿長。白瑤心中一動,看阿筝的眼神有些恍惚。一曲終了,她緩緩舒了一口氣,眼睫微微顫抖地垂下。
阿筝落下雙手,擡眼看向白瑤:“如何?可有讓殿下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