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瑤在樁上從天黑站到天亮,看着明晃晃的日頭慢慢爬上天際。清風拂過,身上陡然一涼,背後竟然冒了一層虛汗。下一秒,她仿佛失了全身力氣,身子一歪,差點從樁上掉下來。
然而搖晃幾下,她又悄悄站穩了,偷偷看向晏離,看到他依舊在專注看書,松了一口氣。她可不能讓晏離發現她連站樁都堅持不了。
站樁結束,白瑤像是被扒了一層皮,整個人步若虛浮,冷汗直冒。她勉強在晏離跟前站定,說:“我已經站完樁了。接下來呢?”
晏離垂眸從她顫抖的雙腿掃過:“白家的心法你可有讀過?”
白瑤點了點頭:“自然讀過。”
“白家的心法一脈相承,萬變不離其中,隻是讀過不行,要銘記于心。”
白瑤似懂非懂:“我記得挺牢的。”
晏離:“學習要虛心。”
白瑤:“你不信?我們比試比試?”
她此時的身體狀況顯然不适合比試,晏離對她的認識又多了一層喜歡逞能。
晏離:“每日去山裡的瀑布下靜坐,将心法默記五十遍。”
若說剛才站樁是對白瑤身心的雙重折磨,那麼去瀑布下修煉心法就是對她身心靈的三重摧殘。
白瑤在宮中練功都是名師精心設計,考慮得面面俱到,讓小殿下輕松學習快樂成長。目及之處盡是瓊樓玉宇、錦繡華團,創造最溫馨的氛圍和最舒适的環境。
在晏離這兒就顧不得這麼多了,深山之中除了樹還是樹,哦不還有草。
瀑布洶湧澎湃地拍打在身上又冷又痛,水聲在耳邊嘩嘩作響,擠壓着四周的空氣,白瑤不一會兒就瀕臨崩潰。小身闆在水流的沖擊下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白瑤臉色慘白,牙齒止不住打顫,别說什麼心法了,腦海中的詞彙連成句子都難,還談什麼集中注意力。
晏離落在瀑布旁,見到白瑤慘兮兮的樣子眼中依舊波瀾不驚,隻是走到瀑布另一頭的巨石上從容地盤腿坐下,縱使恢弘的水流擊打在身上,他挺立着胸膛巍然不動。他的身闆并不算強壯,但在濕透的外衫之下,那若隐若現的線條卻堅硬有力。
他閉上雙眼,冷峻的面容在水流的沖刷下依舊神情淡然,濕透的長發和衣袍貼在身上,卻沒有半點香豔之色,仿佛一座靜默的神像,而身上的痛感隻是錯覺,周遭彌漫的水霧猶如渺渺雲煙。
白瑤咬着牙看着他,心中的震撼分不清是來自瀑布的沖擊還是别的什麼。
好痛啊......為什麼他能夠那麼淡定......
一個慌神,白瑤被巨大的水流從石頭上沖刷下來,滾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在混沌的水中翻了個跟頭,又被流水的力量向遠處推去。
晏離睜開眼,目光跟随着白瑤在水中起伏的身影。
仿佛與外界隔絕,白瑤在水中眯睜着眼睛,湖水中昏暗無比,頭頂上方細微的光芒投射下來。
耳邊終于安靜下來,水流漸漸柔和,她的心也漸漸沉澱。
一個浪翻過來,她被擠上湖面。
“哈——”白瑤大口喘息,雙手拍打着水面:“救命!我不會水!”
“啊——”眼見水流将她越卷越遠,順着山勢向下漂去。一抹白影若驚鴻在水面輕點幾下,輕柔地帶起白瑤,落在旁邊的草地上。他手上一松,白瑤一屁股坐在地上,才發覺自己的腿已經吓軟了。
白瑤重病初愈,這麼一折騰又虛弱了不少。
為了讓白瑤更快适應山裡的環境,晏離又在此基礎上增加了一項跑山,每日需要從山下至山上跑一個來回。
自從神仙有了仙力,便大多不太注重體能了,但仙力并不是随時可以調用的,如若太依賴仙力,就會忽視自身的力量。而自身的力量強大起來,仙力便會更加深厚。
白瑤不是沒有怨言,她隻要逮着機會就會與晏離作對,但晏離隻需要一個眼神,就會讓她知道自己的埋怨并沒有什麼作用,該做的訓練一個也不會少。
出人意料的是,白瑤居然漸漸堅持下來了,不過也有一些插曲。
一天夜裡,晏離和衣而睡,聽到門外有輕微的聲響,在黑夜中睜開眼睛。靜默了一會兒,門外的聲音向遠處飄去,他立刻起身追出門外,跟随了數十米,在叢林深處看見了一簇幽幽火光。
一個瘦小的身影蹲在火光旁舔着手指,完了拍拍手,狠狠朝火苗踩了幾腳,生生将火苗踩滅了。空氣中飄來一絲油膩的香氣,她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地轉身往回走。餘光瞄到一抹白色,渾身一顫,警惕地擡起頭......
白瑤看到晏離沉着臉,吓得目光四處躲閃,沒找到藏身之處,隻能悠悠站定咽了咽喉嚨,擡手打招呼:“師父,這麼晚了出來做什麼?”臉上還沾着半根雞毛。
她破壞了規矩,晏離可以順理成章地将她趕出去,這就是他一開始的打算。但不知為何,他看到她如此不成氣候,心裡隐隐有些郁結與失望。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裡莫名其妙的情緒,說:“回去吧。”
白瑤彎了彎眼角,看似輕松地跑過來:“好呀。”說着,向山外雲境走去。
身後,清冷的聲音伴随着寒風而來:“回長樂宮。”
白瑤臉上的笑意一僵,腳步停下來,想回頭但是又有些害怕。
“我不。”
“你沒有遵守規矩。”
“我忍不住......”
“區區食欲都無法克服,你要如何修煉?”
白瑤心口一抽,回頭望着昏暗中的人影,倔強道:“食欲又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為什麼要克服?”
清冷的聲音道:“對神仙來說,食欲是不必要的。”
白瑤知道很多神仙為了修煉摒棄欲望,對食物不感興趣,但你不感興趣,别人感興趣啊!她憤懑地說:“不遵守規矩是我不對,但食欲本身是沒有錯的。”
晏離冷沉地望着她,沉默須臾,道:“你走吧。”
白瑤還想與他争辯,但晏離沒有理會她便回屋歇息。
之後一連幾日,白瑤照常起床修煉,不論她做的再努力,晏離也沒有多看她一眼。一開始她也賭氣,不與晏離說話,但晏離能一人在深山中靜默數千年,她可不行。
幾日不講話她快憋瘋了。
山裡的野生動物都很有靈性,察覺到晏離好像并不是很歡迎白瑤,都對她避而遠之。
她在小溪邊玩水,看着溪水中自己的眉目,思索着自己為什麼要留下。一開始或許真的隻是出于好奇,時間久了就變成了一種意志。
為什麼晏離能夠孤身一人在外修行而她不行?
為什麼晏離能堅持早起而她不行?
為什麼晏離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而她不行?
她才是未來的青丘之主。連晏離都無法超越,未來如何掌控更加複雜的格局?她一定不能半途而廢,不能讓這個冰塊臉看輕自己。
她跳起來對遠處路過的雞叫道:“你自由了——”然後“噔噔噔”跑回山外雲境,對晏離說:“師父,我想明白了,雖然我不贊同你的規矩,但我以後一定會好好遵守。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的眉目之間透着堅定與執着,晏離前一秒還想又在信口開河,後一秒突然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不贊同但是能做到......晏離細細琢磨了一遍,對白瑤好像有一點點新的認識。
“師父,你一個人在山裡多無聊啊,我留下來陪陪你不好嗎?”
“不必。”
“沒事兒,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