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有一天,白瑤早起欲出門修煉,見晏離早早坐在山外雲境的院子裡。
白衣肩上透着濕氣,杯中的茶已涼,茶面漂浮着一片不知何時落下的樹葉,他也沒有察覺。
清晨山中寒涼,白瑤有仙氣護身,但還是覺得一股寒氣由内而發。她故作鎮定,揚起笑容向院外走去:“師父,我去修煉了。”
“你走吧。”聲音比涼薄的空氣還要冷上三分。
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白瑤推門的手僵在半途,心中仿佛被利刃刺中,疼得呼吸一滞。寒風穿過她的軀體,貫入她心中的傷口,幾乎要将她撕裂。她顫抖着收回手,緊緊攥成拳,深吸了口氣,壓着聲音說:“這就是你想了幾個月的結果?”
晏離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冷言道:“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
一句話将她逐出師門,撇清了他們之間六百年的關系。
“為什麼?”白瑤死死盯着他。
“你心術不正,我不能繼續教你。”他平靜又嚴肅地說。
“我沒有強迫你。”白瑤咬牙道。
晏離不看她,眼神亦看不出情緒,但語氣不容置喙:“現在就走。”
話已至此,她的身份不允許自己低頭。
白瑤狠狠瞪了晏離一眼,向房内走去,不一會兒,她背着一個包裹出來,手上拿着萬豐鎮帶回來的月亮燈籠和兔子面具。
晏離看到她手中的東西眼中有一刹那凝滞,很快化作雲淡風輕,沒有留下痕迹。
白瑤緊緊握着燈籠和面具,帶着複雜的情緒望了晏離一眼,見他毫無反應,心中又悲又氣,将手上的東西仍在地上,一腳踩了上去。
晏離的手收在長袖中,攥成了拳。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
讓所有的混亂在這裡停止,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
燈籠骨架支離破碎,兔子臉被踩成了兩半,混在沙土中再也沒有當初光彩。
白瑤腦海中産生了一瞬間恍惚,仿佛那夜在萬豐鎮握着她的手套中燈籠的畫面、她在街頭帶着兔子面具的畫面、在橋頭煙花籠罩下對晏離表白的畫面......都是幻夢一場。随着燈籠、面具的碎裂,一同跌入了塵埃之中。
可是怎麼能當做沒有發生過?
白瑤紅着眼睛罵道:“你這個萬年不變的冰山死人臉,心比石頭還硬,身比棺材還冷!天天闆着一張臉浪費五官,有事隻會憋在心裡一言不發,誰知道你在想什麼!冷漠、高傲、自負、嚴酷......讨厭死了!沒人能受得了你!”
她這樣無法無天地罵,晏離沒有阻止,看來他是鐵了心要撇清關系。
“咕咕咕咕”院子裡的山大王驚得撲騰起來。
白瑤身上越發冰冷,失落地看了山大王一眼,山大王居然有些讀懂了她眼中的神情,過來啄她的鞋子。
白瑤煩躁地想把它踹開,但還是沒能下的去腳。她冷笑一聲:“你走吧,回去做你的山大王。反正我也不會回來了。”
晏離呼吸一滞,心裡像是流失了什麼。
白瑤深吸了口氣,換上了輕松的神情:“忘了跟你說,宮裡來信,我和華堯已經定親了。”
她想要從晏離的神情上找到一絲異樣,但是什麼也沒有,仿佛她說的是與他毫無幹系的事。白瑤心口一痛,呼吸急促幾分,目光幽幽轉冷,道:“過些年給您發喜帖,您一定要來。不論您想以什麼身份。”
須臾,晏離平靜道:“不必。”
白瑤心中失望透頂,眼眸的寒意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發不發喜帖是我的事,來不來随你。”
然後推門而出,留下冷冷的一句 :“我走了。再也不會有人喜歡你了。”
山大王在白瑤走後落寞了一陣子,也離開了山外雲境,重新回到了山頭。
晏離恢複了一個人獨居的生活。
他有時睡醒睜開眼睛還會有一瞬間恍惚,以為白瑤還在,但是看到她屋内空無一物,彌漫着刺骨的冷清,知道她終究是不會回來了。于是晏離将她的屋子堆滿了古籍,讓房間看上去滿滿當當。
他不知自己為何這麼做,隻是覺得這樣看上去好一些。
日子匆匆而過,他收到了萬豐鎮豐家小姐豐蓓的喜帖,誠邀晏離、白瑤兩位尊客莅臨。但是白瑤已經收不到這封信,他也不會一個人去。
不久,豐梁寫了長篇大論的信來指責他,好像是白瑤送了幾分大禮過去,他才知道原來那是白家未來的繼承人。說白瑤天資聰慧,識大體,送的都是上等的寶貝,不像某人薄情寡義,連面都不肯露。還說雖然不知他和白瑤為何突然分開,但白瑤是個好孩子,以晏離生冷的性子難免照顧不到她的情緒,對她好一些也是應該的。下次讓他一定将白瑤再帶來萬豐鎮做客。
晏離不知不覺将那封信看了好多遍,才意識到已經過去一年,那是他第一次有了白瑤的消息。
時間流轉數年,晏離收到了長樂宮裡的消息,白瑤即将繼位青丘之主。
繼位大典上,白瑤穿着白色霓裙,帶着鳳冠流珠,端莊大氣,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她乘坐五獸攆出宮,在宮外繞行一周。無人知曉,那日他在隐蔽處眺望着長樂宮,随着攆一路遠遠地跟着。
她會成為一個好女君。
雖然他不想擁有太多情感,但心中浮現了久違的欣然與驕傲。
他的目光無法控制地在她身上流連,直到白瑤突然看過來,他才低下頭隐匿了自己的蹤迹。
宮門一點點阖上,他的視線越來越窄,他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或許這是最後一眼。
人群漸漸散去,晏離在遠處遙遙望着那扇緊閉的宮門,記憶回到了若幹年前白瑤千歲宴伊始,那日落日餘晖潑灑在宮牆上,他一人形單影隻走在通往大殿的路上。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嘴角牽起一絲淡淡的笑意,那抹笑意在乍起的夜風中添上了幾分涼薄。
他伫立了很久,直到融入沉沉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