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燕舟留進來時,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三個盤子。
辛滿月掀起眼皮,滿帶嘲諷意味地哼了聲。燕舟留心裡咯噔一下,他又是哪裡惹到這位大小姐了?
一般人如果發脾氣,那一點是有原因的,不是一件事情惹怒了他,就是多件事情疊加的結果,但順藤摸瓜,總能找到緣由。
但辛滿月不同,她可以随時随地,沒有間斷,沒有預兆的發脾氣,仿佛當她睜眼的那一刻,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就在惹怒她了,無論死活,不論物種。
燕舟留多年在這位跟前磨煉,已經達成普通人一生也無法讓他憤怒的成就了。是的,他把自己憤怒的權力全獻祭給了面前這個,大小姐每天都在生氣,看她發脾氣,他自己的脾氣幾乎就磨沒了。
現在屋子裡隻有他們兩個,也就是說從淺層來看,現在辛滿月生氣的對象是他。再看看這間屋子,和平常沒什麼區别,焚的香是他采購的大小姐常用款。桌椅床榻等等還是以前那套,沒有任何瑕疵。辛滿月身下墊的毯子是用桂花香薰過的毛毯。桌上的茶具是她前兒個得的雕花青瓷,茶水也是明前龍井,溫度尚可。
再用餘光瞟一眼大小姐的穿着,很好,是她喜歡的款式。剛才他進來時按照她昨天說的先邁左腳,沒有問題。那這樣看——就是那三個盤子的問題。
他猶豫道:“是婚服不妥?”
辛滿月牽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你要不自己看看?”
他謹慎而小心地用雙手的手指展開衣裳,上下檢查,沒出問題,從料子到花紋,都是辛滿月喜歡的。難道是顔色?
“地隕澗尚水,故而婚服皆以黑色為主,你且忍忍。”
“你連顔色都挑我不喜歡的,呵呵,真是用心了。”
不是顔色?不對,應該說不僅是顔色。
“那換個顔色?”
辛滿月直接把手旁的小枕頭砸了出去,“你惹怒我的本領真夠厲害。你自己瞧瞧那袖子,那麼窄,怎麼,是怕我把袖箭藏在身上當場射死新郎?!”
不,你是真的這麼想的。
這句話他不敢說出口,用平和的語氣回話:“我現在拿給人改。”
“明天就要用,要是改醜了你想讓我當衆出醜?!”
“那就不改?”
“我明天是絕對不會穿這身。”
那還是要改。
辛滿月示意他把抱枕還她,燕舟留默默将老虎形狀的小抱枕雙手捧到她面前。她把頭壓在抱枕上,眉間一抹煩躁沒有絲毫掩飾。
“讓你做的事布置好了?”
他頓了下,“嗯,今晚就能行動。”
“那就好……”緊接着她深深地凝視他,“師兄,你是不會背叛我的,對吧?”
燕舟留無力道:“被你逼着做的壞事太多了,我都想不到怎麼背叛。”
她滿意點頭,“你知道就好,就算你忠誠我的父親,他也不會多看重你,跟着我,才是你的前途。”
燕舟留深有體會,自從來到辛滿月身邊,他對自己當仆從的能力越發認知清晰。
她狐疑道:“你剛才什麼表情?”
“沒什麼,隻是一想到今晚就要去做一件違背祖宗大逆不道的事情,心情微微緊張。”他淡定回答。
“哼,祖宗都是老古董了,我們隻是讓腐朽的陳規煥然一新,我才是地隕澗未來的領袖。”
說到這個,有件事情燕舟留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如果說了她又要生氣,如果不說,等以後還是會生氣。
“……我近來聽家主的口吻,似乎有栽培小公子的想法。”
果不其然,辛滿月的目光登時就怒火中燒,她竟直接罵道:“定是那群老不死的東西,整天指手畫腳,他們想着把我嫁出去就能隻手遮天了?笑話,他們若真有成事的本領,也不會至今都是關上門來逞威風的廢物!他們和我那弟弟,一個蠢得揪心,一個傻得可愛。”
這尖銳的評價,讓燕舟留眉頭一跳,“他們再怎樣也是長輩,這種話在外面少說,免得落人口舌。”
“長輩?好啊,我這個晚輩就好好讓這些長輩長長記性,免得這麼些年光長年紀!吩咐人查查他們的賬,對不上的直接毀,甭留面子。”
行吧,好歹發洩的對象不是他了。
燕舟留帶着婚服找繡娘,讓她們改改。“将袖子改大,明天就要用,來得及嗎?”
繡娘檢查了一下,“隻是袖子,應該行。就是不知,您需要多寬?”
他思考着辛滿月的要求,“要能夠裝東西,又便于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