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禧見他那般決絕,心頭堵在這一口氣,不發洩出來就脹得難受。
“憑什麼!”她大聲質問,“你就那樣放棄了,甘心接受這樣的結局?真是窩囊得難看!你就應該帶着人提着刀殺進本家,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讓他們也常常隕水的味道!他們就是欺負你們,就是作踐你們,你該去問問他們,憑什麼把你們當做邪祟處理。現實的曆史已經是悲劇了,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裡你還要被他們欺負,你是覺得自己不夠慘啊?你就應該去大幹一場,大不了一死,反正你都要死的,不如讓自己暢快一下。你甘心接受這種荒謬的命運,接受他們對你下的判詞?你不甘心!否則你就不會憎恨他們。是他們辜負了你們、背叛了你們,你就應該把那群弄權廢物綁了丢隕水裡!”
雨勢驟急,冰冷的雨水淋在她頭上,再濺射進土壤。明明這與、這風都是冷酷無情是,偏偏她眼中有一股火,要焚燒一切。
“你不要認命,就當是一場夢,你大膽地去做一切,就算他們罵你大逆不道又如何?忘恩負義的是他們,薄情寡義寡廉少恥的也是他們,你怕什麼!”
“我不走,我陪你去鬧一場,把地隕澗攪亂!破壞一個定波鑒算什麼?沒了一個定波鑒還有第二個,他們永遠不會悔改。”
“那是他們欠你們的!當權者不仁不義,淺薄短視,你不要聽他們的!”
她的怒火明晃晃地傳遞給他,他像是看見了曾經滿腔憤懑的自己。在這一刻,他那顆蒼老的心再次有了新鮮的血液,他想起了自己的委屈。當淨衛兵的存在成為必須磨滅的曆史後,似乎他的不滿與憤恨都是錯誤的。
沒有人說,但所有都在無言地告訴他:那是必要的犧牲。
他想起初入淨衛兵的自己,如今隻餘老淚縱橫,滿目薄涼。他聲音結巴,吐字不清,有帶着接不上氣的急迫:“我、我可以嗎?我可以那麼做嗎?”
“當然可以!”她笃定道。
他又一次問她:“我可以怨恨嗎?可以報複嗎?可以去憎恨他們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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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淨衛兵不同的地隕澗其他成員,居住在距離隕水較遠,且風景宜人的山谷。雖說依舊被霧氣環繞,但晴空萬裡時,金色的陽光穿過雲層,為漫山的鮮花披上一層霞紗。作為擅長煉器制藥的宗門,财大氣粗四個字直接寫臉上了。
地隕澗中哪怕一個外門弟子,都能享受到很不錯的資源,分配一個舒适美麗的院子。
同為地隕澗的成員,淨衛兵們為了實時地應付隕水突發情況,他們往往住在營帳中。因為隕水周遭惡劣的環境,那一排排房屋大都是簡陋的木屋,方便拆建。
在加入淨衛兵後,他們就會從舒适華麗的安全區搬到隕水附近,從少年,到青年,再到死亡。淨衛兵的很多人已經記不清在來到隕水前的生活了。起初,淨衛兵的很多人都是從安全區出來,然後一輩子留在隕水。再到後來,更多的淨衛兵來自于生于隕水的家庭。
大統領是來往兩地最多的人,即便如此,他對隕水之外的地方,都很難說出印象。
跟着他一起的淨衛兵有四十幾個,再加上歲禧,他們這些人無法把安全區所有的人都抓起來質問一遍,而且沒那必要,他們大多數人是無辜的。大統領的目标隻有身處高位,堂而皇之地利用他們,又理所當然地抛棄他們的那些執權者。
護衛攔住他們,大統領說:“淨衛兵,應家主吩咐,彙報定波鑒的狀況。”他說的是實話,家主确實要求過讓他記錄并禀報定波鑒的一切狀況,但沒說過多少人去禀告。
定波鑒是近來宗門裡最重要的大事,他們沒攔着,指路主殿。沒有人會認為這幾十個人能在諸位長老和家主的面前掀出風浪。
通往主殿的路上,五步一閣十步一樓,雕梁畫棟,飛檐鬥拱,有戴着面紗的琵琶女踩着祥雲閉目拂弦,白玉鋪地築起蜿蜒曲折的水道,裡面流淌着玉液美酒,矜貴的仙鹿邁着小步優雅地穿梭在花叢樹木之中。
這裡太美了,以至于令大統領疑似看見了幻覺。他才想起,他們地隕澗其實坐落在一座美麗的山谷之中。
辛滿月因為被家主教訓了一頓,此時臉色特别難看,氣沖沖地跑出去,恰逢大統領他們。她抹了抹臉,沒有遷怒别人,反而好心道:“那群老家夥被我氣着了,你們最好晚點進去。”
她的目光在歲禧身上短暫停留,她不認識這個人。
在原本的時間線裡,歲禧并沒有出現在大統領的家,而錯誤的時間線已經被修正,所以辛滿月不認識歲禧很正常。
大統領:“怎麼了?”
他這一問,讓辛滿月心中的委屈如同決堤之水瀉了出來,“那些老東西為了定波鑒,要讓我做遲晏生的……鼎爐!”最後兩個字,她是帶着十足的仇恨吼出來的。她現在尚年少,還沒有以後那樣陰晴不定,會因為不公平不甘心而向孺慕的長輩控訴。又因為年少,彼時無權在身,方認識到自身的無力與渺小。
“那是他們的錯,他們對不起滿月,”他慈愛地說,“柴叔為你報仇。”
辛滿月沒想過他要怎麼報仇,以為是罵長老和家主幾句,給他們甩臉子,但這樣她就很高興了,“嗯,您别留情,氣死他們!”
“好,滿月不要哭,現在回去休息,随便去什麼地方,暫時不要靠近這裡。”
辛滿月點頭,又感激地看了眼大統領,這才跑走了。
歲禧見識到辛大小姐乖巧聽話的樣子,着實是不小的震驚。
殿門外的侍衛剛想攔住他們,他開口之間,就被一支憑空産生的刺紮進脖子裡,身體僵硬地倒下。
歲禧:“向前走,所有的侍衛你們都不要管。”
家主和長老們正在商議聯姻之事。大長老語氣冷然:“大小姐還是太不懂事了。”
家主淡淡道:“她會妥協的。”
“嘭——”
他們擡頭看向門口,一夥人也直直地注視他們。長老們的臉色不好看,他們的到來太過失禮,竟然沒人通禀一聲。
家主:“柴行江,你帶的人太多了,我隻讓你一人回來彙報。”
大統領咧嘴道:“口頭彙報太簡陋了,我邀諸位一同親眼見證如何。”
三長老蹙眉:“柴統領,跟家主說話,注意你的态度!”
“巧了,今天我是來以下犯上。”
“大膽!你要叛變不成?!”
淨衛兵們沒有跟他們廢話,當即就動了手。歲禧在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覆蓋了一層鮮紅的薄膜。長老和家主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膽大包天,在這種地方圖窮匕見,他們那些人真的能抗衡諸位長老和家主嗎?是說他們太過自信,還是太過愚蠢。
雙方混戰。
但高層們顯然低估了淨衛兵,他們常年和最危險的敵人朝夕相對,比起宗門弟子,他們更像戰士。淨衛兵們比養尊處優的長老更擅長以命相搏,即便在修為上比不上,但他們破釜沉舟的氣勢讓鼻孔往上看的執權者大吃一驚,不得不認真使出全力。
單單是淨衛兵,他們不會這麼狼狽,但那些淨衛兵身上覆蓋的紅膜屬實詭異,什麼樣的攻擊都傷不到他們分毫,比世間最堅韌的盔甲更加難纏。
他們注意到了那個陌生的女子。
歲禧在操縱妖力的時候也不輕松,一下子同時分出四十多道妖力,還是與實力強大的長老們為敵,她堅持不了太久。
柴統領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從一開始他們就是速戰速決。
家主:“我們待你們不薄,為何如此!”
大統領想到了在定波鑒發揮穩定作用之後,他們停了淨衛兵的抑制丹藥。又想起了受邪祟污染的弟兄,他們在失去藥品和補給後,痛不欲生,發瘋自戕。還有在隕水中,再也沒有回來的人。最後,是上位者輕蔑又冷酷的眼神。
他們說:“不能讓外人認為,我們地隕澗和邪祟扯上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