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它帶入人間,它往返王侯将相的宅邸與拍賣場,更多的,是華麗冰冷的倉庫。它是衆多精美講究的藏品之一,除卻偶爾拿出去展示,即便落了一身灰,也無人擦拭。一任又一任的主人,但從未有人撥動它的琴弦——因為那是一架無弦琴。人們無意它的本身,卻癡迷它過往的傳說。
傳說,那是世間第一斫琴師的泣血之作,隻有琴藝卓絕的琴師才能彈奏它。傳說,那架琴由羅那樓古國的國君送給王後的定情之物。傳說,那架琴會說話,在夜半無人之時,就會想起細碎私語聲。
他們熱衷于各種傳說,那些附帶神秘特色的古物,似乎能滿足他們某種虛榮。
直到有一天,九關京那位錦衣玉食的小少爺從凡人手中買走了它。彼時遲晏生堪堪舞勺之年,歎曰:“古物有靈,蒙塵者愧乎?哀乎?”
所有人都說,那是一架不能撥弄的啞巴琴。
但遲晏生每日與它為伴,用自己的“氣”養它,他日日嘗試撥弄那不存在的琴弦,路過的侍從見小公子每日獨坐涼亭,閉目撥彈啞巴琴,私下裡都說小公子得了癔症。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過去的不知道多少個夜裡,那一架冰雪凝成的琴,第一次有了聲音。
那是初次有了實體的器靈,第一次開口說話,從此,她便有了名字。
那之後,九關京的公子身邊,一直跟着一個名喚小雪的侍女,她永遠站在遲晏生的身旁,溫和甜美的笑着。有人猜,那是不是風流的晏生公子的紅顔之一,但似乎,從來沒有人看見,多情公子對侍女另眼相待。她隻是,一直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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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由上一任國君勵精圖治,創立了昶陽國有史以來最為繁盛的時期,國君閻駕崩之後,由其子太子渠繼位,長公主監國。公主妍拜師國師星衡,兼少督之職,監督昶陽上下修士。
國師與國君不和,似乎是昶陽的傳統,納蘭閻的孩子繼承了其父的野心與才智。納蘭渠初繼位時,勢單力薄,沒人看好這個小皇帝。時随境遷,随着年齡增長的還有國君的手腕與能力。
納蘭妍坐在小凳子上,她的師父隻關注星盤上星辰移動的軌迹。
“師父,小渠那邊你不管了?他現在對司天監的打壓已經過頭了,你還要坐視不管?”
星衡的眼睛一刻也沒有從星盤上移開,玄色衣袖下面布滿紅線的手在空中撥動。他的注意力都被星辰占據,敷衍地對小徒弟說:“陛下如今年歲不小了,有抱負是好事。他既然繼承先帝遺志,讓他放手去做,又有何妨。”
“您是真淡定。”她翻了個白眼。她不難嗎?夾在侄子和師父之間,她很難的啊。她就應該和任緣師兄外派,或者和柳若枝師兄交換職位。
她的好師父整天待在觀星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也就這樣了。
星衡背對她站立,從納蘭妍的位置隻能看見自家師父忙碌的背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星衡那隻露出的右眼中,時不時閃過氤氲的紫色。自納蘭閻死後,他就越來越難以控制他的右眼。
那隻紫眸,象征着沉重的業障。星衡不怕背負罪孽,雖然是遭受納蘭閻算計不得不背負。但昶陽的國師,不能與業障扯上任何幹系。這也是他常年待在觀星台的原因之一,不能讓民衆發現他的眼睛。
“阿妍,如果無聊的話,不如出去走走?”
他無故說這話,納蘭妍第一反應是:“又有什麼任務?”
“唉,難道我在你心裡是一個苛責徒弟的人嗎?隻是看你進來思慮太多,讓你四處走走換換心情。我記得你二師兄不日就要動身去法宗,你不妨和他一起。去的時候不用急,看看風景也不錯。”
納蘭妍狐疑,“我走了,你就一個人面對國君,應付得來?”
他幽幽道:“我也不至于那麼無用。”
“我總覺得,不太對勁。”納蘭妍思索半晌,沒想出個苗頭。不是她對星衡的不信任,而是保持懷疑才是應對星衡的最好解。根據她從小被騙到大的經驗來看,事情不簡單。
但簡不簡單的,也不重要。她看着他的背影,哼哼笑,“師父,就算你給我下套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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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上,有人乘雲而去。
歲禧眼中的青城山越來越小,變成一個點,最後隻有一片汪洋大海。初次離開青城山的時候,她俯瞰飛舟之下,将整片東海收入眼下。那時他說,不要忘記回家的路。
“小道士,我來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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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撥弄琴音,于無言中相伴;有人欲遊曆四方,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有人正展宏圖,欲借好風上青雲;有人獨坐靜亭,看繁華零落;也有人忙忙碌碌,開啟新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