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面面相觑,氣氛凝滞,誰都沒想到,最先站出來說話的居然是……光頭哥。
不,不是“說話”,應該稱之為“咆哮”。
隻見光頭哥原本直沖警察辦公室,看到門口的熱鬧後退出來一步,越過那幾個人,一看見祝饒,立馬一大步跨過來,指着祝饒鼻子。
“我草!就他媽的這個崽子打老子頭!老子把你——”
光頭急怒攻心,當下在派出所裡就要鬧起來,他渾圓Q彈的身體宛如一隻潮汕牛肉丸一般原地彈起,沖過去撸起袖子就要揍祝饒。
然而手剛擡起來,就被旁邊人高馬大的項雲海擒拿了。
“比人小孩兒能打上兩輪了,還敢在派出所動手,好意思麼你?”
光頭不服:“丫先在老子頭上開瓢的!老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項雲海還是摁着他不讓動。
所幸幾個值班的警察很快就反應過來了,跑到走廊上嚴肅阻止了居然膽敢在警察局尋釁滋事的光頭哥。
光頭被警察帶進去做筆錄加上批評教育,一直到被同行人拉走,還抖着一雙蘿蔔一樣的手,指祝饒:“你小子——你小子給老子記着!我告你!整個城南都是老子的地盤!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閉嘴吧您。”
項雲海抱着胳膊靠在牆沿,下意識去看祝饒的反應。
小孩兒站在那裡,卻又像魂兒不在了一樣,愣愣的,眼神飄忽,光頭說的垃圾話似乎一句都沒有真的進到他的耳朵。
項雲海抿唇,想起剛才警察稱呼行長夫婦為祝饒的養父母的事情。
……但是,這三個人之間的氛圍很怪異。
祝饒自始至終站在原地,行長夫婦也一直隻是皺着眉頭遠遠看着祝饒,一步都未靠近,他們之間維持着莫說親人,甚至遠大于尋常陌生人之間的社交距離,并且沒有任何一方主動向前邁一步。
哪有父母跟孩子是這樣的?
警察把案件的卷宗收拾好,對行長夫婦說:“具體的事情,剛才在電話裡我也已經跟兩位說了……呃,我知道這個孩子情況比較特殊,不過你們既然是監護人,還是要盡到責任,不要放任他自己在外面闖禍。”
行長夫婦臉色都不大好看,但當着警察的面,不便發作,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幾句。
項雲海越發覺得這種感覺說不上的怪異。
後來行長夫婦簽了字,把祝饒領走,養父母跟孩子之前還隔了道寬闊無邊的楚河漢界,仿佛彼此之間互不認識一樣。
項雲海也跟着走了,他發覺祝饒不知是不是因為心不在焉的緣故,走路有點踉跄,趕忙扶了一把。
這會兒的項雲海還不知道什麼叫解離,如果他知道的話,就能看出,祝饒這是典型的解離症狀。
乍看“魂不附體”、“神遊天外”,就像被進行了短暫的格式化。
他還以為祝饒是單純累的。
就在祝饒格式化的時候,行長——他姓周,項雲海記得他爸媽一般都管他叫周行長——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小手帕,連着擦了好幾次腦袋頂上的汗,然後搓着手,原地踱步了幾圈,似乎是在想措辭。
倒是周行長的太太更單刀直入一些。
女人觑了一會兒項雲海的臉色,問:“項公子你是怎麼認識……這個孩子的?”
“呃,說來話長。其實也是剛認識,抱歉,我不知道祝饒是您和周行長的養子,不然出了這事就通知您二位了。”
這當然是百分之一百的客套話。
項雲海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見過周行長夫婦了,壓根連他們的聯系方式都沒有半個。
他們一家子是很多銀行的大客戶,周行長管理的那家小銀行在其中實在算不得什麼重要的角色。逢年過節來項家讨好他們一家子的人不計其數,項雲海能記起周行長夫婦都算是今天超常發揮了。
“哦,這樣,那我就直說了吧。”周行長終于擦完了汗,扯着嘴角,勉強露出一個力所能及的範圍内最和善的笑容。
“項公子,這個叫祝饒的孩子……您之後還是不要再跟他有交集了,這孩子有點兒問題。”
“問題?”項雲海皺眉,他不怎麼喜歡這個詞,“你是指剛才那個光頭的事?那事警察也說了,隻能算是防衛過當,但也是情況所迫,不是祝饒的錯。”
“不不不,我不是指那個。”行長連連擺手,“呵呵,這種小事,是這孩子的‘戰績’裡最不值一提的一筆了。”
周行長講話遮遮掩掩,項雲海不知道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直到周行長神神秘秘地拉着項雲海走到一邊的角落裡,壓低聲音說:“你知道警察為什麼能這麼快查到這孩子的具體情況麼?因為他們那兒有關于他的舊案宗。”
“?”
周行長聲音壓得更低了:“這孩子,殺過人。他親生父母就是他殺的。
“這是個天生救不了的壞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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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饒迷迷糊糊的。
他感覺自己好像從一個很長的夢裡醒過來了。
可是夢中有什麼,記不清楚。
一切都是朦胧而渙散的,這種感覺極為不舒服,就像在大腦裡罩了一層紗布,自己的身體和意識之間被隔離了開來,他好像不再是他自己了。
虛無地飄在天上,冷眼旁觀這個世界。
回過神來的時候頭頂上是甯城的夜空,都市裡也能看到一顆格外閃亮的北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