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體來說,項雲海絕對稱不上是一個心細如發的人。他從小在項鴻“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軍事謀略教育下長大,生出了一副群山漫野般敞闊的心胸,相應地,在明察秋毫的層面上就略遜一籌。
祝饒受過嚴重的心理創傷,這件事項雲海當然是知道的。
不論是小孩兒胳膊上那一道道的劃傷,還是周行長夫婦關于他過去生活的描述,都佐證了這一點。
但周行長夫婦說祝饒有精神病,這事兒項雲海覺得是周行長兩口子誇大其詞了。
小孩兒每天該忙忙,該睡睡,除了不愛說話外加吃得少點、性格顯得比同齡孩子早熟些外,項雲海絲毫也沒覺得祝饒有哪裡符合“精神病”的刻闆印象。
——如果這麼乖巧規矩的小孩兒是精神病,那他自己小時候跟個嗎喽似的什麼都要跟家長對着幹,那屬于什麼?羊癫瘋?還是猴癫瘋?
在項雲海看來,祝饒不過就是個因為家庭情況特殊,所以跟尋常孩子的成長路徑略微走岔了的小孩兒。隻要撥亂反正一下,一切就會回到正軌,小孩兒就會如同一株被陽光雨露籠罩的太陽花一樣,茁壯地長大。
至少到目前為止,項雲海都是這麼覺得的。
後來一直到很多年後,項雲海回想起自己此時愣頭青式的魯莽,都想穿越回去扇自個兒一巴掌。
……
那是祝饒開學後第三周的事情,正是第一縷秋風吹入甯城的時刻。
南城六中的秋季運動會定在十一假期之後,從九月下旬開始,各個年級就要為運動會做準備了。
動員班會開起來,各個項目的名報起來。
每周四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是班會課,這周的班會課,初一3班班主任陳老師一進教室,就在黑闆上寫上了“秋季運動會動員大會”九個字。
底下一如既往地吵吵嚷嚷——這是南城六中的常态,什麼時候能紀律嚴明了才更吓人,老師都得懷疑這幫子熊孩子被魂穿了。
說到底生源才是根本,再有能耐的老師也難把朽木雕出花兒來,尤其是在朽木們紮堆出現的時候,朽得一傳十十傳百,所以大多數有點經驗的老師也學會了放過自己,跟着學生一起混日子,不強求。
然而陳老師不是那樣不求上進的老師。
她剛畢業沒多久,還懷揣着一腔蠟炬成灰淚始幹的熱血,對運動會這種能增強集體榮譽感的活動也十分重視。
“一共十五個項目,我希望每一個項目,我們班都能有同學報名,也希望每一位同學都可以參與其中,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大家每個人都要至少報名一個項目,好嗎!
“能不能得到名次不重要,大家不要怕丢臉,重要的是參與的過程!”
陳老師一番動員詞說得熱血沸騰,無奈全班四十五個人沒有一個人被他的熱血感染,照樣聊天的聊天,玩手機的玩手機。
祝饒沒聊天也沒玩手機,他在寫今天作業的數學卷子。
班上的吵鬧一點兒沒影響到他,一題接一題,寫得飛快。
“哎,祝饒。”
他的同桌趙旭陽一直在暗戳戳觑他,此時終于忍不住了,陰陽怪氣地開口,“你天天那麼急着在學校把作業趕完幹什麼?你是不是晚上回去要補課啊?現在不是市裡不讓補課麼?”
開學後第一次班幹部選舉,趙旭陽就毛遂自薦要做班長,最後由于沒有其他競争對手參與,直接當選。
若說當上班長之前這小眼鏡還稍微收斂的話,當選班長之後,那個官威一下子就上來了。
尤其是在開學摸底考後,得知自己居然沒考過祝饒這個不聲不響的悶疙瘩時,更是自顧自燃起了一絲“既生瑜何生亮 ”的憤懑。
“不補課,晚上要打遊戲。”祝饒說。
趙旭陽本來還隻是陰陽怪氣,一聽這話,心頭火直接蹭地一下竄上來了!氣得鼻子都歪了!
他因為搖号沒能搖上自己想去的好學校,淪落到這裡來,本來就已經很不爽了。尋思着實在不行就做個矮子裡的高個、山雞裡的鳳凰吧,誰承想,就連在這破學校他居然還要被别人壓在頭上!當真是奇恥大辱!
——還打遊戲?裝什麼逼呢!明明就肯定是天天學習到半夜,就知道裝!
小眼鏡不爽極了,瞧見祝饒的試卷底下墊了本練習冊,懷疑是他自己偷偷補課用的習題,就伸手去拽他的卷子。
祝饒正在做一道幾何體,輔助線畫了一半,卷子就被趙旭陽抽走了,一道輔助線直接畫得橫跨了這張卷子。
即便是這樣,祝饒居然都沒有生氣。
他隻是淡淡瞥了一眼趙旭陽,沒有絲毫情緒地問:“幹什麼?”
趙旭陽:“…………”
他這同桌,從開學到現在一直是這副死人樣。
跟他說話,他淡淡的;問他問題,他淡淡的;甚至他都做出這種事了,這人還是這樣!一副墳頭草都快三米高了的沒活氣的樣子!
祝饒越是這樣不拿趙旭陽當回事,趙旭陽越覺得他裝逼,看不起他。就越生氣。
但趙旭陽到底是個好學生,不敢做出太違反紀律的事,于是他隻是把祝饒的卷子放到了一邊,又去抓他的手。
“沒什麼,你讓我看看你平常做什麼課外題呗。”
他是想把祝饒的胳膊扯開,好看清底下的練習冊封面的。
卻一不小心,扯下了祝饒右手上的護腕。
“哦,真不好意思。”趙旭陽沒什麼道歉誠意地說,随手甩了兩把那黑色的護腕,又有點好奇,“話說你幹什麼天天戴着這麼個玩意兒啊,腱鞘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