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盡城，到了年紀就尋找伴侶是自然而然的事。和千年前的文明不一樣，這裡的家庭組成并不完全靠婚姻制度，傳統的婚姻模式早已在文明的發展中被淘汰。

完善的社會制度确保了每一位新生兒都能得到充足的照顧，母親和父親并不會為了照顧孩子而強行綁定在一起。

但即使在伴侶問題上已經擁有充分的自由，穆夏卻仍然抵觸這件事。他甚至說不清為什麼，工作時他也曾接觸過一些人，卻始終很難對她們産生感情。

社會鼓勵大家自由選擇伴侶，在一定時限内無法完成的男性，會通過捐贈的方式，讓有生育需求的女性孕育後代。穆夏已經決定選擇這種方式了，如果他沒能在規定的時間内，找到那個存在于他腦海中的模糊影子，那個他想象中的伴侶。

無盡城是半個傾斜在地上的圓環，另一半環作為城市核心動力所在，正深埋在地下。

由于空間有限，每個人、每個家庭都住在一個個小盒子裡。穆夏的單人公寓小得站在屋子裡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對整間屋子一覽無遺。

他洗漱完，穿好衣服，扭身就在玄關換上靴子，手臂不必伸直就能拉開房門。出了大門，他和每天同樣時間都會遇見的鄰居打了個照面，是個有着堅毅面孔的女人，性格比看起來和善，名叫杜阮英，也是巡邏員，和他一樣新入職不久。

“今天你負責哪個區？”杜阮英檢查着腰上挂着的激光武器。

“東未區，你呢？”這是他們每日必不可少的對話，如果恰好分到相鄰的片區，他們就能一起吃午飯，抱怨抱怨這一成不變的無聊生活。

“西丁區，”杜阮英失望道，“靠更換巡邏地方來增加新鮮感真是一點新鮮感也沒有。我才來沒幾年，就已經感到枯燥了。”

“沒辦法，巴掌大的地方。”穆夏苦笑，“但小道消息說，最近針對城外環境的試驗有重大突破，也許未來不久，我們就能去外面逛逛了。”

杜阮英撇撇嘴，似乎不抱希望：“每次都說有重大突破，到頭來又是一場空。就跟吊在驢眼前的胡蘿蔔一樣，不過是勾着我們不讓我們停下來罷了。說實話，這樣的日子過着也沒什麼意思，支撐我們的不過是生存本能。他們早就遠離太陽系了吧，絕不可能回來，我們這一小撮人何必抱着什麼文明延續的使命感，快快活活地活到老，死了之後歸于塵土，也就罷了。”

“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看得開，”兩個人踏出公寓樓大門，穆夏隔着護目鏡，仰頭看着被阻擋在圓環外，正散發着足以殺死一切生物的熱量的太陽，道，“而且，人一旦失去希望，就很容易陷入瘋狂。平靜的死亡是很難的。”

巡邏員的工作并不複雜，檢查負責區域的機器運轉，小問題就地維修，大問題及時上報。

至于治安維護工作，就屬于另一撥人了。每個人必須都有點事做，才不會被絕望和恐慌的情緒攫住。

穆夏的搭檔是和他同一年入職的老朋友楊靜和，最近剛找到一個穩定伴侶，這會兒靠在懸浮車旁，挂掉電話，沖他招了招手。

和杜阮英道别，穆夏走過去和楊靜和擊了個掌，俯身鑽進懸浮車：“這麼點距離，實在不用費功夫開車。”

“不想背那麼重的工具包，”楊靜和坐進駕駛位，開了自動駕駛後就靠在椅背上，“我估計快要休假了，你要不要早點找一個合心意的搭檔？”

“巡邏員統共就那麼點人，也輪不上我挑。怎麼，和你家那位商量好了？”

“嗯，但我跟你說實話，”楊靜和暫時關掉了記錄儀，“我還不太想這麼早生孩子，說不上來為什麼，就總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并不是屬于我的生活，好像我本應該有另一種人生。家裡人都說我是要邁入人生另一個階段，所以有點緊張和恐慌，讓我去看看心理醫生，緩解一下。但這些話，我不想跟心理醫生講。”

“我懂。”楊靜和的話讓穆夏的腦中瞬間閃過什麼東西，但他沒能抓住，“明明是過了這麼久的日子，卻總覺得不真實。”

楊靜和笑了幾聲：“要是換做我家裡人聽見你這話，肯定會說你是身邊缺個人陪着。我在有一本研究曆史文化的書裡看過，一千多年以前——還是舊周期的時候——年輕人到了一定歲數就會被瘋狂催婚。上千年過去了，還是換湯不換藥。”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到達了東未區，區入口有門禁，兩個人走到門口，探頭掃描過他們全身後，和昨日不一樣的語音播放着同樣的内容：“2068号巡邏員穆夏，2071号巡邏員楊靜和，識别通過，祝你們度過愉快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