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
大吉,諸事皆宜。
燕來鎮。
鑼鼓喧天,紅色的炮仗紙落了一地。
迎新娘的花轎才過鎮外石橋,就被聞聲而來的孩童團團圍住。
“迎新娘,吃喜糖,吃了喜糖轎子過,好進門廊拜高堂!”
童謠聲聲。
陪在轎邊的喜娘揮揮帕子,旁邊丫頭們立時上前,将身上早就準備好的喜糖散出去:“來來來,都有,都有!”
領了糖,孩童們嬉笑一陣不再作亂,跟着隊伍一起往前。
迎親隊伍最前方的白馬上,坐着一個面容俊朗的年輕男子,身着大紅衣,胸挂紅繡球,神氣洋洋亦喜氣洋洋。
燕來鎮不大,結親的又是城中富戶春家,路邊看熱鬧的鄉親們都算知根知底,盯着馬上的新郎打趣。
“成親的是春家二公子吧?哎呦,長得可真俊呢。”
“春員外家有錢,大公子二公子都一表人才,可是要我說啊,長得最俊的怕還是他家三公子。”
“三公子?不是說身體不好從不出門,你竟然見過?”
“那是自然,去年我去春家幫工,遠遠看到三公子在湖邊釣魚。嚯,你不知道,那可真是神仙一樣。”
“是嗎……”
嘈雜的議論聲裡,長長迎親的隊伍在春家大宅門口停下。
新郎翻身下馬,輕輕踢開轎門将坐在裡面的新娘扶出來。可能是坐得太久腳下不穩,新娘才出轎門就身子一歪,叫旁邊新郎攬了個滿懷。
旁邊看熱鬧的人群立時哄笑起來。
“别急,别急!”
“哈哈哈哈哈,堂還沒拜呢~”
不絕于耳的笑鬧聲裡,一個小厮急急忙忙穿過人群,往春府裡面去。
他火急火燎跑過幾道月亮門,直到一間院子門口才停下。
這院子在春府角落,四周種滿青竹,再熱鬧的銅鑼唢呐傳到這裡也啞了火,隻剩下不痛不癢的幾聲哼唧。
小厮擦了擦汗,沖進院子:“三公子!花轎到了,花轎到了!”
“來了。”輕輕一聲。
院子最中間的房門打開,走出一個身量颀長的男子。
看着不過才十七八歲,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眉眼清冷秀美卻不失俊朗。他攏着肩上披風走出屋檐,步履間衣擺拂過地上枯葉,似一杆精緻的秀竹。
——正是春家三公子春衍。
春衍走出院子,聽到遠遠的唢呐傳來,腳下越發急促。
小厮初九追在旁邊,氣喘不停:“都說讓公子早些出來,您非要畫那幾筆梅花圖。這下好了,那邊的拜堂觀禮就要趕不上了。”
“你這小子,”
春衍拍拍他的腦袋,“居然敢埋怨公子我,小心罰你抄書!”
初九捂着腦袋:“公子每次都說抄書,哪次又真的抄了?”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很快就到了拜堂的正廳。
整個廳堂被來觀禮的賓客圍得水洩不通,司儀站在門口,拉長了嗓子高聲喊道:“請新人入正廳——”
春衍擠進人群,往坐在最中間高椅上的春夫人旁邊去。原就站在旁邊的春徹見他過來,讓出身邊空隙。
才站定。
就見新人相攜入内。
鞭炮聲連天,卻擋不住司儀喜氣洋洋的聲:“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春家是燕來鎮首富,新娘子是隔壁鎮揚威镖局家的小娘子,兩家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
不絕于耳的恭賀聲裡,堂上新人很快拜完,被喜娘、司儀并丫鬟們簇擁着往新房方向去。
拜完堂,還得喝合衾酒,喝完酒入了洞房,這婚禮才算完禮。
新人有新人的事做,親人有親人的事。
滿屋賓客都得接待,春徹乃春家長子,跟在春老爺身邊,引着賓客們入席。春衍也想去幫忙,卻被春夫人叫住。
“阿衍,過來見見你堂太爺。”
春衍隻好過去。
堂太爺發須皆白,身形佝偻,臉上的紋路深刻得似經年的樹皮,握着春錦的手不住道:“長大了,長大了……就要嫁人喽……”
春夫人失笑道:“爺爺您糊塗了,衍兒是男子,怎能嫁人?”
堂太爺半點也聽不見,隻一個勁拍着春錦手背道:“訂了親,就要嫁人,山上的石頭救了你的命,不要忘恩……”
絮絮叨叨,神神怪怪。
春衍卻早就見怪不怪。
堂太爺九十又八,是方圓百裡少見的長壽人,與春錦的太爺爺是親兄弟,因少年沒有成親,所以一直被春老爺奉養在家。
春夫人共生三子,除了今日成親的老二春徵,還有老大春徹,另外就是春衍這個老三。
和健康的兩位兄長不同,春衍自打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吃藥如喝水,多少年都不見起色。
某年病重,眼見就要一命嗚呼。
求醫不行,隻能問神。
老得不行的堂太爺從床上爬起,手把着春衍的手寫了他的生辰八字,用紅紙包了塞進禮盒,合着幾隻木雁被送到了鎮外山上的一塊大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