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夫人今天比往常起得要早些。
二兒成親,肚裡心事落下一樁,她比往日更顯容光煥發。坐在梳妝台前,任丫鬟用梳篦細細将碎發抿進發髻裡。
春老爺晚起一步,穿上衣服透過銅鏡靜靜看她,道:“夫人今日的頭發梳的格外好,不如簪那隻我送你的杏花钗?”
春夫人輕輕一哼:“杏花粉紅,我都做奶奶的人了,簪那個作甚?媳婦們怕是要覺得我不莊重了。”
春老爺好脾氣道:“怎麼會?”
又親自将那隻钗從春夫人的妝匣裡撿出來,輕柔簪進春夫人發間。
“這麼多年,夫人怎麼半點沒變?一如初見時好看。”
春夫人滿臉羞紅,啐他:“你這老東西,孩子都多大了,還說這些。”
兩人黏黏膩膩,相攜去正廳吃飯。
春家是雖是富戶,但排場并不大,家裡共三個丫鬟、兩個小厮、一個老仆和一個馬夫,另并一個廚娘和一個漿洗的婆子。
下人少,主人多。活計忙的時候,主人家自少不了動手。
如今春夫人已經不怎麼管家事,全權交給了大兒媳婦,隻偶爾兒媳忙不過來才會搭把手。
兩人到了正廳,大兒一家早就到了,龍鳳胎滿地亂跑,老大春徹在旁邊看着,大兒媳婦帶着丫鬟把熱騰騰的粥餅等物端上桌。
春夫人一把摟過孫女,坐在桌上:“奶奶的乖孫女今天不睡懶覺?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春徹松口氣:“她昨晚睡得早,不然這會子早就鬧起來了。”
他把孩子塞在座位上,把忙完的妻子拉住:“阿甯别忙活了,這些盡夠了。先坐下來吃吧。”
春夫人也道:“最近臉色不好,可是哪裡不舒服?”
大兒媳姓王,名靜甯。
是鎮下面村裡一個老秀才唯一的女兒,因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自此就失了聲。
對于這個兒媳,春夫人本來略有不滿,但兒子願意,她也沒有辦法。
隻是這麼多年過去,兒媳溫柔賢惠、能算會寫,将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說,又生了一對伶俐可愛的孫子孫女,再多的不滿也早就消退。
王靜甯搖搖頭。
春徹摸摸旁邊兒子腦袋,沒好氣道:“還不是這小子,大晚上吵着要抓蛐蛐,阿甯可被他折騰夠嗆。”
被他摸着腦袋的春書覺小公子不樂意:“明明是爹你說話不算數!去年說好了要陪我抓蛐蛐的……”
一家人說說笑笑。
很快春徵與妻子周氏相攜而來。
不同于春徹身材高大,春徵雖也身形颀長,卻是個略顯文弱的男人,皮膚白皙,眉毛濃黑。
倒是旁邊周氏,腳步輕快,雖膚色略深,但小臉圓圓,一雙眼大而靈動,看人時機靈又活潑。
進了正廳,春徵卻沒坐下,而是朝在座各位供拱手:“爹娘,大哥,大嫂,我們來晚,失禮了。”
老古董似的,也不知道随了誰。
春夫人揮手:“坐吧坐吧。”
春徹笑道:“沒事,年輕人嘛,多睡一會很正常。”
周氏臉色不變,眨眨眼,看旁邊春徵。果見他白皙的臉上飛快泛出粉色,很快就蔓延到脖子上,整個人都紅彤彤的。
她抿抿唇,憋住笑。
“阿衍怎麼還沒來?”春夫人望着門外,憂心忡忡。
“許是昨晚上又熬夜畫畫了,”春徹道,“這會子八成起不來。”
正說着,門外腳步聲匆匆。春衍的身影很快出現在門口,匆匆道:“我來晚了!哥哥嫂嫂們勿怪——”
啪一下,坐在最下面的位置上。
春夫人眉毛一擰,正想斥他怎麼冒冒失失的,嫂子們都還在呢。
等目光一擡,落到春衍臉上,到嘴的話又縮了回去,反而變成:“你……你頭上這、這是怎麼了?”
春衍坐在桌邊,神色焉焉。
他左邊額角頂着一個大包,好像長角的水牛,又紅又高,襯着白皙的皮膚看起來分外驚心怵目。
其他人也看到了他這幅慘樣,滿臉關心。
春衍無奈:“睡覺翻身太猛,不小心摔下床磕了一下。”
春夫人臉色微沉:“怎麼會磕成這樣?”她沒好氣道,“把初九叫來,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麼照顧公子的。”
春衍不敢多嘴,倒不是他沒有義氣。而是春夫人溺愛他,若他開口求情,初九受罰隻會更重一分。
初九就在廳外,聞言走進來,跪在門口低眉順眼:“見過夫人。”
春夫人的滿身火氣,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散了,“你……這又是怎麼弄的?”
和春衍一樣,初九額頭也有一個大包。主仆兩一左一右,同樣的垂頭喪氣,看得人忍俊不禁。
春衍破罐子破摔:“我摔下床時,初九在床下守夜。”
他在夢裡撞轎子,許是動作太大,一不小心帶動身體滾了下床。跟床下初九撞個正着,雙雙負傷。
一想起那古怪的夢境,春衍更是焉焉。
春夫人隻覺好氣又好笑,旁邊春老爺圓場道:“好了好了,大清早也不嫌鬧騰。初九吃飯去吧,我們這邊不用伺候。”
初九退下,廳上衆人才終于動筷。
期間難免閑聊,春徵問道:“大哥最近忙不忙,可還要跟船?”
春徹搖頭:“不跟了,船行的生意恐怕要停一陣。”
春徵皺眉:“外面又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