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紅影看着像人,卻不是人,而是一隻半人高的大狐狸。
渾身紅棕色毛發,兩腿直立,身上穿一件大紅衣裳,粗短前肢從袖中鑽出來,厚實的大尾巴在衣擺裡輕輕掃過。
“夫人,”
從狐狸嘴裡吐出來的聲音嘶啞,帶着學舌的僵硬,“還不下來嗎?”
春衍深吸口氣,石頭緊緊攥在掌心。想着家中躺了一地的親人,他鼓起勇氣,起身走出轎子。
轎子停在一處洞穴之中,洞頂很高,四周都是參差的石壁。石壁縫隙間插着一支支火把,将黑暗驅散。
春衍飛快掃過一眼四周。
在火把沒有照到的洞穴陰影裡,站滿了大大小小的野狼、山豬、野鹿、老鼠、兔子、野雞……,他們一個個似人非人,目光都聚焦在春衍身上,一張張千奇百怪的臉在跳躍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可怖。
春衍咽咽口水。
狐狸看他樣子,撲哧一聲張嘴大笑,旁邊小精怪們也附和着笑起來。
春衍滿心怒火,卻不敢亂動。
妖怪們笑完,一塊凸出的石壁上跳下道人影。這是一隻長着人身的花豹,穿一身像模像樣的粗布短衫。
他繞着春衍轉過一圈,對着狐狸馬屁道:“這人類果然美貌,一身年輕血肉聞着就香。不愧是大王,果然好眼光!”
年輕血肉?
聞着香?
春衍聽着這些詞,腦子裡不由出現家中過年殺豬時的場景,豬被繩子綁住不停嘶嚎,旁邊看熱鬧的他和初九兩人讨論着,哪塊肉怎麼吃才最香……
攥緊拳頭,春衍努力甩去腦海畫面,心裡卻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些妖怪所做,不像要成親,倒像要開宴。
狐狸得意,頭高高仰着,看春衍的目光格外滿意:“這可是我尋摸了許久才找到的極品。好了,婚禮也該辦起來了,誤了吉時可不好。”
說完,兩隻短爪一揮:“帶走!”
話音落下,寂靜的山洞裡唢呐鑼鼓又重新響起來。
春衍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群野鹿、兔子等精怪們擡着,七拐八拐穿過長長的洞道,進入了另一處山洞裡。
這洞穴比停轎那邊更小,也靠洞壁上的火把照明,但裡面靠着洞壁卻擺了一張精緻的架子床,床對面還有一張梳妝台。
這些野鹿、兔子都長着人的身體,動物的腦袋。她們簇擁着把春衍按在梳妝台前,然後一個看起非常高挑的兔子精站出來,拆掉春衍頭上的發冠,拿起梳妝台上的石梳給他梳頭。
梳完頭發,一隻鹿精又拿來一件大紅衣裳,遞給兔子精,輕道:“新娘梳妝之後,給他穿這個。”
語氣溫柔,聲音甜脆。
春衍動也不動,隻當自己是個人形木偶,任這些東西擺弄。
他打量左右,發現這裡的大多是些食草動物,并沒有野狼、山豬那些猛獸。一個個身體矮小,最高挑的兔子精也不過和他坐着差不多等高。
如果這些山精妖怪都沒有像狐狸那種,能輕易就讓人睡去的法術的話,他或許可以一拳一個。
可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春衍深吸口氣。
攥住石頭的手心已經濕透,他閉上眼,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
怎樣才能讓狐狸吞下石頭,然後在狐狸生不如死之際,威脅他讓他解開家人身上的法術呢?
這邊思考着,小妖怪們也七手八腳地,将大紅衣裳給春衍套在了身上。
梳完頭,穿好衣。
春衍頭上被蓋了塊蓋頭,扶到床沿坐下。
做完這一切,兔子精道:“我們先走吧,待會遇到大王回來就不好了。”
小妖怪們便一窩蜂湧出這個山洞,等洞裡聲音皆無,春衍一把将蓋頭掀開。山洞昏暗,火把搖曳不定,洞内隻剩他一人。
他站起來,發現身上穿的是一件女子喜服的外裳。
外裳本寬大,但這衣裳原主人應該身量不高,裹在他原來的衣服外緊繃繃的,繃出一條條褶皺。
再低頭,繡着精緻花紋的衣擺上一道破口,周圍染着不祥的血痕。
春衍吓了一跳。
忙解開這外裳,脫下扔得遠遠的。
好容易冷靜下來,他打量四周,跳躍的火光照過犬牙參差的洞壁,在角落處留下一片片黑沉沉的陰影。
洞穴入口黑乎乎的,遠遠似乎有熱鬧的笑聲傳過來。
他走過去。
入口外面連着長長的洞道,對面石壁上,一支火把靜靜燃燒。
春衍探出腦袋。
歘——
一道影子猛地從黑暗中蹿出,湊到他臉上。春衍一個激靈,壓抑着嗓子‘啊’了一下,撲通坐在地上。
“新娘不許出這山洞!”
聲音嘶啞,像粗石磨刀,刮得春衍牙根生疼。
春衍定定神。
仔細一看,發現這湊到他臉上的黑影是一隻野貓精,瘦瘦小小,拿着一根骨棒站在洞口右邊,像是站崗。
左邊也有一隻粗壯的山豬精,人身豬頭,盯着她的目光狠涼嗜血,嘴邊獠牙彎彎,腥風撲面。
春衍忙退回洞内。
他撫平心跳,又重新坐回雕花床沿。
不同于洞穴簡陋,這床雕花繁複,上面挂着的床帳雖有些褪色,看花紋也能看出做工不凡。
床上的被子也是大紅,隻被褥似乎很久沒有收拾,亂皺皺一團堆在床腳。
他掀開被子,裡面什麼什麼也沒有,隻下面的大紅床單顔色略深一點。
是有水嗎?
春衍擡手,正想摸一摸,卻突然聽到一陣細細的響:“救命——”
這聲太過微弱,春衍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他停住動作凝神側耳。
四周靜悄悄的。
“救命——”
這次聲音更大一些,且春衍聽出來,是從石壁落下的陰影裡傳來。
不是錯覺。
這裡難道還有其他人在?也是被妖怪抓來的?抑或是妖怪的陷阱?
春衍皺眉。
他從石壁上摘下一隻火把,壯着膽子靠近位于雕花床左邊的陰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