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歸在口中咀嚼這個名字,微微阖了下眼,待到對方敏銳地投來目光時又恢複到了正常的模樣。
這麼些年過去,那個懦弱的逃兵也成長的足夠成熟,能夠在溫知面前瞞下自己其實正心情激蕩,思緒紛飛,還能正常地為溫知辦理手續,并努力做到正常的交談。
周南歸後來沒有再給元帥發送什麼信息,也沒有告訴過對方,他其實在三年前就開始陸陸續續地做一些夢。
在夢裡,他見到了另一個自己,見到了唐白榆最為牽挂的,名為溫知的少年。
就像是切實發生的另一次人生。
隻是在夢裡的那一次人生,沒有唐白榆,他一開始遇見的人是溫知,也隻有溫知。
他年輕的時候還是一樣的懦弱,面對第一次戰場做了逃兵,可溫知與唐白榆不一樣。
就像唐白榆說過的那樣,那個少年太容易心軟了,他是一個溫柔的人,可戰争對于這樣的人總是會要再殘酷幾分。
他隻是一個還沒有自己大的少年,他和唐白榆一樣帶領着人們奮起反抗,但他有恐懼,太年輕太弱小,不像是最初的唐白榆那樣強大。
在那個星球上,他們的隊伍付出了死傷慘重的代價,才勉強擊退了蟲族。
那個金發的少年身軀上盡是血迹與硝煙,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機甲碎裂了大半,他從駕駛艙中跌落出來,倔強地站起身來,站在一片廢墟的戰場中央。
他搜遍了整個戰場,找還活着的人,又和還活着的人一起,把所有戰死的同伴埋葬。
當他也找到了躲起來的逃兵周南歸時,那雙藍色的眼眸中全是痛苦,可他還是為這樣的一個逃兵還活着松了一口氣。
他對周南歸說,沒關系,沒有人是天生的士兵,能夠在那些可怖的怪物下有勇氣拼殺。
恐懼很正常,恐懼也能夠成為一種力量。
隻是下一次,可以先試着做後勤兵,不要僅僅躲在這裡了。
于是再後來,周南歸最終還是上了戰場,無論是夢裡,還是在夢外。
周南歸望着辦好手續後,看起來高興了不少的溫知禮貌地說了句再見後轉身離開他的辦公室的背影,心下一片酸澀。
他始終不願意相信,那個曾經說過自己可能遲到的青年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如果唐白榆再也無法回來,那麼當溫知想起來時,該會是怎樣的孤獨?
神明啊,倘若宇宙中還有這樣的存在,就請聽一下他的祈求吧。
為何要讓這樣好的兩個人錯開,永遠不得相見?他們都各自拿出了太多光亮,前仆後繼地走了太遠,如今終于抵達光明,為何要讓他們生死相隔?
如果真的,真的隻是遲到就好了。
……
溫知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歎了幾口氣,他有點憂愁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那個叫做周南歸的校長又是個什麼情況。
即便是翻遍了這具身體之前的記憶,他都沒有找到和這個人相關的。
他甚至還努力回想了下唐白榆時期有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号人。
但大概是複生過程中靈魂上的受損還沒有完全恢複,精神力也大不如前,那些過去的記憶很多都看不太清,太執着于去想還會頭痛。
想起來的那些裡面也沒有周南歸這個人。
回想不但沒有什麼效果,還讓他有點難受。
回去後都沒有來得及問萊斯原先他是不是認識周南歸,就先随口打發兢兢業業地機器人幫自己準備晚餐,獨自癱倒在了床上。
回到了熟悉環境中讓溫知的潛意識放松了一些,卻也促進了某些回憶與情緒的蔓延。
溫知一直很清楚,他病了,不是身體,是心理上的。
金發的少年閉上眼睛,感受着自己心髒急促地跳動,回想起在軍校時大屏上的黑發青年。
到後期越來越嚴重,甚至會影響到扮演時馬甲自帶人設,讓本該完美的唐白榆元帥一點點帶上裂痕。
戰争真的很殘酷,它造就英雄,也殺死很多人,毀掉很多人。
溫知并不想要去回想屬于唐白榆的人生,那會讓他痛苦——但其實在回想時,他也常常從其中感受到一種如同溫暖擁抱的感覺,就像那個世人口中救世的元帥真的站在回憶中,垂眸注視。
如果真的唐白榆真的站在那裡的話,溫知想,他該說一聲對不起的。
因為他是一個懦夫,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反應,恐懼讓他墜落。
他太疲憊與痛苦了。戰争結束了,他也該像曾經犧牲的那些人一樣離開。
但無論怎麼辯解,剝離開那些遮羞布,他都擅自替唐白榆選擇了死亡。
在他這麼想的同一時刻,在無法定位與尋找,難以到達的死域,空間浮隙中,漂浮在半空中多處破裂受損的機甲“輝光”的駕駛艙内,陷入沉睡的黑發青年的眼皮動了動,似是想要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