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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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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您不必覺得内疚。”柳笛突然插口道,“這場悲劇是無法預料的,您無法預知命運。”

高校長感激地看了柳笛一眼,默默地長歎了一口氣:“章玉也經常這麼說,可是我始終不能原諒自己。在那個寒假,我第一次看到了章玉。那真是一個有思想,有智慧,有深度的男孩子。可以說,看他的第一眼,我就立刻喜愛上了他。後來,我又去了他的小屋——他在市區自己又租了一間平房,說是假期在那裡寫畢業論文。在那間小屋裡,我們進行了一次長談,我從沒看過這樣充滿才氣的男孩子。他知識太豐富,思想太深刻,見識太不凡……總之,他太卓越,太優秀,太出類拔萃,甚至太讓人嫉妒。我豈止喜愛,簡直就是欣賞他了。我常想,如果沒有那次火災,他該是多麼出色的人才!可是,那場火災,把他給毀了……”

高校長低下頭來,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煙。一縷青煙緩緩地上升,在他眼前盤旋,缭繞。他臉色凝重,眼神憂郁到了極點:

“當我在火災後匆匆趕到醫院時,章玉的父母已經雙雙斃命,而他則昏迷不醒。我在他的床頭守了整整兩天。他的灼傷并不嚴重,但受了強烈的腦震蕩,似乎是一堵牆砸在了他的身上。第三天,他醒了,卻什麼也看不見了。

“當時,醫生并不能判斷他是否是永久性失明。在他的強烈要求下,醫生冒險給他動了手術。可是,手術失敗了。我還記得那天拆紗布時的情景。當章玉眼睛上的紗布被一圈圈地拆開時,我緊張得簡直要透不過氣來,就連身邊的醫生,額頭上也滲出了汗。紗布被拆下來了,我們屏息看着他,而他,隻是平靜地坐在那裡,平靜得讓人心悸。屋子裡靜極了,隻聽見挂鐘發出的‘滴答滴答’的聲音。我不記得這種寂靜持續了多久,對我來說似乎比一個世紀都要長。然後,他說話了,聲音竟沒有一絲顫抖。他問大夫:‘從此之後,我是不是永遠也看不見了?’我們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大夫想說一句善意的謊言,但他臉上的神情,實在讓大夫無法欺騙他,隻好實言相告——他的眼睛再也不能複明了。他微微點了一下頭,平靜得讓人心痛。我忍不住哭出了聲,而他卻用那平靜得出奇的聲調對我說:‘高伯伯,咱們回病房吧。’

“從那一天起,他就靜靜地躺在病房裡,很少說一句話。我怕他想不開,憋出病來,就經常逗他說話,他卻說:‘高伯伯,我很好,不會出事的。’那時,我沒敢告訴他父母雙亡的消息,怕他承受不了。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問我:‘高伯伯,我的爸爸媽媽,是不是都去世了?’我一陣辛酸,這孩子太精明,對他,簡直不能隐瞞任何事情。沒辦法,我隻好告訴了他。他沒有哭,隻是一整天都沒有說話。”

高校長又一次停了下來。一支煙快要燃盡了,他望着煙蒂上那點火光和那纏繞着的一縷青煙出神。柳笛的睫毛垂下了,兩排細碎潔白的牙齒咬住了嘴唇,沒有說一句話。半晌,高校長抛掉了那個煙蒂,又燃起了一支煙,開始急速地吐着煙霧,用手撐着落地窗,他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景物:

“一個星期後,章玉開始主動下床練習行走,同時開始練習自己的聽力。他拒絕用盲人杖,甯願一次又一次摔跤。但是,他進步很快。他練習得很刻苦,可以看出,他是在積極地适應黑暗的日子,努力地‘活’下去。半年後,他出院了。在住院的半年裡,他沒有說過一句怨天尤人的話,甚至沒有一句抱怨和呻吟。

“回到家裡——也就是那個小屋裡,他堅持歸還我墊付的所有醫藥費用,和父母的喪葬費用。他和他父親一樣,不肯平白受别人一點恩惠。他父母的保險和賠償金,幾乎都用來還債了。僅剩的一點,也剛夠一年的生活費用。生計的問題,嚴酷的擺到了他的面前。他不肯住到我的家裡,堅持自己獨立生活。在思考了整整一周後,他告訴我,他想當教師。

“我一驚,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可是他态度很堅決。他說他在大學畢竟學到了一點東西,這些東西不能就這樣荒廢了。如果他今生不能用這些知識來做些什麼,就把它傳給下一代好了。他請我幫助他把所有高中的語文教材、教參和資料都用錄音帶錄下來,認真地聽和學,并讓我經常帶他去學校聽老師講課。可以看出,他是在努力鑽研,其精神是任何一個老師都無法比拟的。可是,一個盲人當教師,必定是一件很困難,甚至是不可思議的事,何況,誰又能給他做教師的機會呢?這真等于給我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他對我說:‘高伯伯,我知道您很為難。我生平很少求人。可是這次,我求您看在我父親的面上,幫助我!’他的語氣如此誠摯而悲哀,我能不幫助他嗎?如果不是我,他決不能落到這種‘求人’的地步!我對他,對他父母都有愧呀!于是,我使盡渾身解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可以讓他教課了,可是,僅僅是個代課教師。他倒很滿足,隻要能教課就行。這樣,他試着教了你們這個班,沒想到,他居然教得那麼好。學校那麼多的語文老師,居然都超不過一個盲人。”

一直默不作聲的柳笛忽然開口了:“高校長,您這話說錯了。這不是眼睛的問題,而是水平和能力的問題。其他老師肯定超不過章老師,因為他們不具備章老師的水平與能力!”

校長驚訝地看着柳笛,這個天真甯靜的小女孩,竟有這樣深刻而獨到的見解,難怪會成為文科“狀元”。“柳笛,你說得對。高中語文要注重培養學生的能力,培養他們對語言文字的感覺,而不是填鴨式的傳授知識。章老師一開始就抓住了這一點。而有些老師教了十多年書,居然沒悟出這個道理。章老師的确是個‘天才’。”他長歎了一口氣,說,“我不敢想象如果自己遭受了他這樣大的災難,會消沉堕落到什麼地步。章老師,真是個太堅強太堅強的男子漢!”

豈止是堅強?柳笛想起了章老師的那幅油畫,想起了那悲壯的落日,想起了章老師那番關于“黑暗”的描述,她突然領悟地擡起頭來,深沉而鄭重地說:“校長,章老師不僅僅是堅強,他一直在和黑暗抗争着。他曾經對我說過,他打不敗黑暗。可是今天,聽了您的話,我才了解到,即使明知道自己要失敗,章老師依然在頑強地戰鬥着。盡管命運已定,他也要和命運交一交手。他甯可做一個轟轟烈烈的失敗者,也不願意做一個匍匐在命運腳下的,搖尾乞憐的懦夫!他是一個勇士,是一個英雄——一個悲劇式的英雄。”

校長呆住了,他轉過身子,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柳笛,好久,才吐出了一口氣,感慨地說:“柳笛,最了解章老師的人,應該是你呀!”

小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蘇文教授走了出來。兩人立刻迎了上去。蘇老師的面容已恢複了平靜,但神情還有些委頓,眼角竟有殘餘的淚痕。他走到柳笛身邊,一語不發地掏出一張蓋好公章的空白通知書,在上面填上柳笛的名字。

柳笛接過那期盼以久的通知書。奇怪,在經過望眼欲穿的等待之後,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激動和喜悅,反而有一絲傷感和怅惘。她瞥了一眼報到日期——8月28日。好快,離現在隻有十天了。

“柳笛,”蘇老師說,“我和章老師說好了,讓你送我一程。我——很想看看你在作文中描寫的那個車站。”

柳笛點了點頭,兩個人告别了高校長,一起來到了那個不起眼的小車站。

下午的太陽依然酷熱,但空氣中已經有了一絲微微的風。在微風的輕拂下,雲在輕緩地飄,樹葉在輕緩地搖晃,小草在輕緩地波動……是個安逸靜谧的午後。蘇老師的目光停駐在金絲柳上,停駐在丁香樹上,停駐在那個鐵皮站牌上,然後,他輕歎着說:“直到現在,我才完全相信,你作文中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哦,怎樣一份‘不可思議’的真實啊!”

他的語氣中,竟帶有強烈的痛苦,似乎那種“真實”是他極不願意面對的。柳笛馬上敏感地找到了痛苦的根源,她悄悄地問:“蘇老師,章老師是您的學生,對嗎?”

蘇老師沉重地點了點頭,他的目光裡盛滿了某種無奈的,沉痛的,郁悶的悲哀:“是的,他是我的學生,而且是北大中文系最出色的學生。幾乎每個教授都認為他前途無量,他的未來,應該是一條灑滿陽光的康莊大道。本來,他還差半年就要畢業了,系裡已經決定讓他免試就讀研究生了。可寒假之後,他竟音信全無。我們曾往蘇州去過電話,我還曾親自到蘇州尋找他的下落,可是都沒有線索。那時,我不知道他的家已經搬到了這裡,就是知道,大概也……咳,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竟變成了這個樣子,我甚至沒有認出他……”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臉色白的像一張紙,那陣痙攣又掠過了他的面龐。柳笛趕緊扶住了他。她的鼻子也是酸酸的。在這一瞬間,她突然深深地體會到,蘇老師,曾經是那麼欣賞那麼喜愛過章老師。章老師一定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蘇老師漸漸地穩定住了自己,他好不容易止住了那陣痙攣。然後,他的目光久久地停駐在柳笛的臉上。他看得那麼專注,那麼仔細,似乎把柳笛當成一個研究的對象。柳笛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紅着臉低下了頭。蘇老師又發出一聲緬邈的歎息:“柳笛,你實在很美!”

他的語氣中,竟有幾分惋惜和惆怅。柳笛不解地擡起頭來,這才發現,蘇老師的眼睛中充滿了關愛和憐惜。這種眼光深深地打動了柳笛,她明顯地感覺到,蘇老師對她有強烈的好感和發自内心的喜愛。可是,他究竟在惋惜和怅惘什麼呢?

“柳笛,”蘇老師不落痕迹地轉移了話題,“你,喜歡章老師嗎?”

“我崇拜他。”柳笛不假思索地說

“哦!”蘇老師深吸了一口氣,“僅此而已嗎?”

“我說不好了,”柳笛在努力地分析着,“他常常讓我震撼,不僅在知識上,更多是在思想和情感上。和他在一起,即使不說一句話,也能讓我感到自己的思想在深刻,精神在升華,靈魂在淨化。可以說,他時時刻刻都在影響和感染着我。而且,有時我覺得自己的心和他貼得很近,甚至完全交融到了一起。我們之間常常有某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契。可是,章老師總是和别人保持相當的距離,對于我,他……有時也是這樣。”柳笛突然感到了一絲酸楚,她慢慢低下頭來,“有時,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可又被他的一句話,一個手勢,甚至一個表情拉遠了。這種感覺,真……不好受。不過,”柳笛突然擡起了頭,滿眼都是光彩,“盡管如此,我還是很渴望和他在一起!真的,很渴望!”

蘇老師聽得有些發怔了,他思索着什麼,似乎在用柳笛的話,印證着心中的一個想法。然後,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從章老師的辦公室出來後,他的歎息實在太多。突然,他一下子抓住了柳笛的手,那樣憂郁而懇切地說:“柳笛,多陪陪章老師!你走後,他的孤單和寂寞……是無法衡量的。你陪伴他的日子,實在不多了。”

他的語氣那樣酸楚而熱烈,那樣真摯而悲哀,柳笛被深深地感染了。她吸了口氣,眼睛裡有一層淡淡的水汽在彌漫,心中也有一層濃濃的酸澀在彌漫。然後,她哽咽着從喉嚨裡吐出了三個字:“我會的。”

車來了。柳笛把蘇老師扶上了車。在汽車啟動前,蘇老師突然從窗口探出頭來,誠懇地對柳笛說:“柳笛,到了北大,一定要先來找我。我家就在鏡春園的竹吟居中。如果不來,我一定會生氣的。”

這哪裡是一位老師在道别,簡直是長輩對晚輩,慈父對兒女的叮咛和囑托。柳笛的眼睛濕潤了。她怔怔地望着汽車的身影在馬路的盡頭消失,不知怎的,耳邊又響起了蘇老師那憂傷而懇切的聲音:“多陪陪章老師……你陪伴他的日子,實在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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