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媽硬塞我進去的,”黎大福一聲歎息,“我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學校。”
江擴凝視着黎大福悶悶不樂的側臉良久,蓦然發現自己和黎大福确實同病相憐。
自己在拍小學畢業照的前一天莫名其妙就被這個素未謀面的流氓父親偷偷辦好手續綁來香港,而養了江擴十幾年的爺爺奶奶碰上這一幕居然連吱一聲都不敢,就這樣眼睜睜讓江擴被他親生父親塞上面包車揚長而去。
來香港生活,不是他本意。他是被逼的,而且沒有任何反抗機會。
而黎大福也是被迫跟父母千裡迢迢來到香港生活,還上了自己不喜歡的學校。這小夯貨好像也一直在被家人逼迫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啊。
黎大福沒有注意到江擴的眼神,此刻他已經漸入佳境,一隻手托着下巴,一隻手握緊水筆在作業本上認真揮灑。
江擴好奇湊過去看。黎大福的字迹清秀,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好學生的那種。
寫完一整頁英文選擇題,黎大福找出答案解析對了會兒答案,竟然一道錯題都沒有。
“你成績很好吧?”江擴忍不住小聲問。
“還不錯啊,前五是有的。”黎大福說。
“你呢?”黎大福又問。
江擴沒有回答。想起老師嘲諷的目光,班裡同學大聲嘲笑大陸仔看不懂英文,以及脖子上挂着的那些侮辱人格的牌子,江擴心裡有點堵。
心中難為情好久,江擴才下定決心開口。
“你,能不能,教我點白話和英文?”江擴支支吾吾問道。
“不能。”黎大福吸了吸鼻子。
江擴在旁邊愣了好久。他沒想過黎大福會拒絕,也沒想到他拒絕的那麼果斷。
“為什麼?”江擴讷讷問道。
“你沒有答應做我的朋友,我就不教你。”黎大福轉過頭對江擴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好......好可愛......
說罷,黎大福頭埋的更低了,作業做得愈發認真。江擴垂着頭沉默許久,又擡眸偷偷看了黎大福一眼。
“也不是不行。”江擴小聲嘀咕道。
江擴不清楚黎大福到底有沒有聽清楚。接下來的時間,房裡一片沉寂,隻聽見黎大福執筆的沙沙聲,和江擴偶爾移動身子的細微聲音。
久之,江擴靠在牆邊閉眼小憩,差點睡過去。
做完幾門功課,天色漸漸晚了。
黎大福把幾本功課掇齊放在一旁,扭頭去看昏昏欲睡的江擴。
“大哥,你等晚點再回去吧,以防在路上碰上那幾個古惑仔。”黎大福擡手輕輕叫醒江擴。
“啊?好。”江擴點頭。
“那我們開始吧。”黎大福笑嘻嘻道。
“開始什麼?”江擴怔了幾秒。
“補習。”
黎大福說罷,從桌肚掏出幾張白紙和各色的水筆。
“你現在中二?”黎大福問。
“嗯。”
“那跟我一樣,”黎大福點頭,“上課有什麼聽不懂的?你現在可以問我。”
“都聽不懂。”江擴咬着牙說,“聽不懂白話。”
“那先别補功課了,我先教你白話跟繁體字吧。”黎大福說。
“好。”江擴坐的更近了。
黎大福思索片刻,拿了根黑色水筆在白紙上畫了個标準清晰的思維導圖。江擴吃驚地盯着紙上的思維導圖,心中暗暗感慨黎大福還有這種牛逼技能。
“首先白話,就是粵語或者廣東話,是中國南方一種特色方言,有很多種口音;香港這邊的白話口音跟大陸也稍有不同,所以我主要教你港式白話;白話一共有九個音調,分别是......”黎大福在紙上列出一堆白話聲調,為了方便江擴看懂,還專門切換成簡體字。
好久沒有看到簡體字的江擴,對着那些清秀簡體字頓時覺得親切。
白話和繁體字教了一個多鐘,黎大福又翻出中一時念的英語書,幫江擴解決最基礎的音标問題。接着江擴翻出自己的功課,在黎大福的幫助下第一次靠自己磕磕絆絆寫了幾道選擇題。
窗外的霓虹燈一盞盞亮了起來,江擴伸了個大懶腰,趴到窗前欣賞銅鑼灣的繁華街景。
“我覺得你很适合當老師啊。”江擴轉頭對黎大福說。
“我不想當老師,”黎大福收起課本說,“我更想當個作家。”
“為什麼?”江擴輕輕踩了幾下拖鞋。
“我腦裡有很多故事,我得趕緊找機會把他們寫下來,”黎大福很認真地說,“不然他們會在我腦裡爆炸。”
“什麼故事?”江擴皺眉。
“很多,大部分都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愛情故事。”黎大福一本正經回答道。
江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意味深長瞥了黎大福一眼。
八點多回去的時候,黎大福又把門口的江擴叫住了。
“大哥,你快過看。”黎大福朝門口的江擴招了招手。江擴狐疑,又換上拖鞋走回去。
黎大福拉開電視櫃,從裡面翻出幾張碟片,一股腦塞給江擴。
“這什麼?”江擴把封面裡面的碟片翻出來看。
“香港電影,都是原汁原味的白話和繁體字幕,”黎大福合上櫃門說,“你得每天抽時間看一看,然後要記得跟着台詞多讀幾遍,認識一些口語表達,對你的白話有幫助。”
“這麼多碟片哪來的?”江擴問。
“偷我姐的,”黎大福壓低聲音,“噓,我姐在房間,千萬别讓她知道。”
“哦。”江擴收起碟片。
走的時候,黎大福送江擴到附近的叮叮車站。
“謝謝。”江擴垂着頭說。
“謝啥呀,你是我大哥,應該的。”黎大福又是第N次朝江擴很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江擴凝視黎大福的臉良久,也是第N次打心裡覺得黎大福可愛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