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來信
季沉站在院子裡頭,身影略有些孤單,在風口中獨立,手心攥着一張紙。
上頭寫着:季世平失蹤或與提刑司有關,前任提刑司掌衣使九年前密赴望江縣,上呈天子書裡曾出現此人姓名。
這是許郎中剛才給她的。
許郎中說,這是雲大人答應她的,并叮囑了雲大人看後的幾句話:“雲大人說,這件事是吩咐上京的人查的,提刑司的事情多半涉及宮裡,他如今已經遞交辭呈,權柄下移,能拿到的信息也隻有這麼多。”
“他說,你是個弱女子,最好不要碰這件事,莫要把自己卷進去。”
“上京水深,他抽身尚且艱難,又何況是你。”
季沉回想起那日上船為雲伯奚裁畫的時候,他靠在榻上,手上拿着季沉裁出的那張李淮屏的剪像,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如釋重負,喉嚨裡想說些什麼,卻是默然,思緒回到了多年之前,竟是笑了出來。
當時雲伯奚眼裡情緒複雜,是仿若久逢摯友的喜悅,又是柳暗花明的慶幸。
“謝謝你。”雲伯奚沉聲,腦海裡的人終于漸漸清晰:“你想要什麼。”
“趁我還清醒,你要的東西我都能給你。”
季沉目光死死鎖住雲伯奚手中的剪像,情緒第一次有些不穩,她顫聲道:“陳縣令說,你是大官,望江縣從來沒來過你這麼大的官,你能做的事連郡守都做不到。”
雲伯奚輕笑,也沒有駁她:“你說的也算對。”
“隻不過,過段時間就不是了。”
“所以你想要什麼,得盡快。”
季沉從懷裡小心翼翼掏出一張小小的畫像,不同于以往的剪紙,這是一副畫像,畫上的人胡須都清晰可見,足見寫實細緻,盡管是書本大的紙張,卻将此人的樣貌細節全部記錄了下來。季沉遞給了雲伯奚,說:“我想找他。”
“季世平,昭德二十六年生,甯遠郡望江縣人,曾任望江縣縣衙巡捕,如今應該四十一歲,身高六尺,中等身材,慣用左手刀,會使拳,能以一敵三。九年前外出救援被劫女童,與同行的六名捕快,在離望江縣三十裡的西坡村外失蹤至今沒有消息,所騎的馬在一裡地外找到,馬旁無人行蹤蹤迹。現場有打鬥,拖拽痕迹,因連日大雨不能判斷人數。離打鬥地東南方六步之外的巨石下,發現有人為抓挖痕迹,石頭下泥土覆蓋處有幾張剪像,因為雨水浸泡褪色,剪像為三張。第一張是一名男性的側身圖,穿着錦袍,頭戴鬥笠,無其他信息。第二張是上半身靠廊亭圖,能看見下颌,無其他信息。第三張是亭台樓閣圖,一人獨坐高廊,能辨識側顔,但無其他具體信息。”
季沉像是背案卷一樣,通篇利落清晰,沒有絲毫卡頓。
她眼神清亮堅毅,和之前沉默寡言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
雖然依舊有些畏畏縮縮,但言語铿锵有力。
季沉靠近雲伯奚:“大梁律裡《刑案》一篇裡說,失蹤五人以上,當上報郡一級,由郡縣回文後聯合辦案。但是這件事,郡縣沒有管,直到現在,依舊是證據不足,不予立案。雖然當時縣裡派了很多人去找,但都沒有消息。”
“你是上京來的大官,你能管嗎。”
雲伯奚彼時的精神已經算是強撐,但是仍舊耐心聽完了季沉所有的話。
他官場沉浮多年,自然知曉為何甯遠郡不肯立案。
事關考績,郡一級衙門若是遇到這類頭緒不清,甚至不能判斷的案件,多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草草敷衍過去。如今九年都過去了,再想追查,即便是到上京,或許都是一樣的答複。
這樣的事情太多了。
而且還沒有破口之處,破局艱難。
但他話到嘴邊,雲伯奚并沒有說出口。
他疲倦的神情中依舊帶着溫和:“這件事,我能做的,隻能是幫你打聽。”
“上京官署裡有個監察坊,名為監察,但是其實是天下耳目,旨在讓陛下“耳清目明”。裡頭的文案卷宗數不勝數,全國各郡各地均有暗樁,涉及官場,江湖,隻要是稍有名姓,又或是牽扯過大事的,都會有記錄,且不會焚毀。”
“我會書信一封,讓人去查有關季世平的所有信息,但凡涉及到所有有關此事的信息,我都會讓他們送過來。”
“從九年前查起。”
“若以前沒有,從今天起,這張畫像和人名都會出現在所有暗樁手裡,倘若真的有消息,你都會知道。”
“這算是我給你的承諾。”
雲伯奚起身,從她手裡接過去了那張畫像。
他知道身為布衣,要想做這件事有多難,但是這算一個希望,給眼前這個小姑娘的希望。
即使真的有些微不足道,又或者根本毫無用處。
季沉望着他,眸裡閃爍。
雲伯奚又道:“我答應你,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季沉點點頭,言道:“我能做的,我都會做,我不會背約。”
雲伯奚很是鄭重地将那張公子像舉起:“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忘記這個人的長相,永遠都不能。”
季沉覺得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比之那個什麼監察坊要簡單的多。
季沉告訴雲伯奚:“見過一面的人,我都不會忘記。”
“這個人,我更不會。”
她根本不需要記,都已經深深印在她的心裡。
雲伯奚知道她不同于常人,還是一字一句:“你記住他,或許有一天,你還要認出他。”
他那時的交代如同囑托一般,言辭懇切。
季沉答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