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烏柳
烏柳台旁的石雕神像在夜色裡威嚴怒目,高舉着一把長節鞭,靜靜矗立。
不遠處來了燈,晃晃悠悠的在風中飄着,裡頭的火燭下一秒就要熄了似的。
那是個男人,手上提着草線編的筐,緩步向這邊靠近。
他徑直走到着趙素的面前,幾乎都沒有睜眼瞧她,看見她身側有人也是疑惑了下,便不再言語。
那人從筐裡端出了一碗飯,裡頭是粟米,他沉默地将飯碗端到趙素的嘴邊,用筷子給她喂飯。他每晚都會來,趁着夜深時分,匆匆給趙素拿來吃食,又悄悄回去。
他言語冷漠:“宗長發話了,若你以後還是這樣,便要打死你。”
趙素嚼着飯,喉嚨裡發澀,幹涸的嘴唇張合幾下,将飯吞了下去,聲音嘶啞:“杜郎,我——”
杜明析神色不動,言辭犀利:“你不必喚我杜郎,我不過是一介草民,比不得你們上京來的人講究,聽不慣你們的這些說辭。”
趙素輕聲道:“是我對不住你。我是上京來的罪臣之後,本該孤獨終老,在異鄉了此殘生,是你沒有嫌棄我,認我為婦,是我拖累了你,讓你飽受非議,還受宗長訓斥,是我對你不起。”
她渾身無力,語氣寥寥,充滿歉意。
“錯了,是我配不上你。你和我們這些鄉野之人不同,你自小長在上京,吃的都是稻米,嫁給了我,平日裡隻能吃糠咽菜,過清貧日子,也不懂你想些什麼,話也跟你說不上兩句,連來看你都隻能挑沒人的時候,偷偷喂你一口飯。”杜明析自嘲道,端着碗的手也默默垂下。
“其實,我不該當你的丈夫。”
這句話落在趙素耳裡,字字痛心。
杜明析将碗放在的地上,起身時疲累非常:“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趙素在身後道:“雨後路滑,你回去小心,明日不必來接我。”
那人停步,嗯了聲,并未回頭,兀自提着燈走了。
季沉拿起那碗飯,送到趙素嘴邊:“我喂你。”
*
“今夜烏柳台沒有差役看守?”不遠處的街巷裡傳來聲響。
幾個人影疊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什麼。
一個尖嘴猴腮的人壓低聲音:“今夜看守的差役是我熟識,早都打點好了,他們不會過來的。隻要人不死,怎樣都行。”
另外一個男人發出讪笑,下流無比:“還是你胡三會省錢,不費一文錢,就足夠哥幾個快活一晚。”
胡三哼了聲,眼高于頂:“這種好事兒可不多,可不是年年都有,前年那個娼妓,都怪她太教條,不然也不會失手把她掐死了,今夜你們可注意點兒,聽說這個女人是上京來的官小姐,長得也頗有姿色,你們可下手輕點。”
“一會兒隻管把她拖到烏柳台後面,那邊沒人瞧得見。”
旁邊幾人會意,念叨着知道了就迫不及待的往那頭去。
“怎麼那女人跟前兒還有人呢?” 一人拉住胡三,示意道。
胡三定眼瞧過去,果不其然那個女人身邊還有個人。
約莫是個小姑娘。
“胡三,你到底打聽好了沒?”有人哼笑:“你可不敢把哥幾個坑到牢獄裡頭去了,你在官林署混的風生水起,到時候自有人保你,我們這幾個可沒你這麼好命。”
胡三剁腳:“怎麼可能,今夜是枷這女人的最後一晚,我特地打好招呼了,肯定不會有衙吏來,我怎麼看着,像是這女人家裡的人來看她吧。”
這裡頭不缺膽子大的,直接道:“怕什麼,你拿的不是有麻袋嗎?兩個人還不好?能分得清你我是誰?”
此話一出,旁邊的人也紛紛附和,被慫恿着上前,還管什麼良家女子。
季沉聽到了腳步聲。
“有人來了。”
而且是好幾個人。
季沉起身,正想往那陰影處看去。
“兄弟們,還是個秀氣姑娘!”
眼瞧着一個膀大腰圓的就要身手去抓季沉的衣領,一把長劍利落出鞘,劃過柳枝,劍風竟生生割破了他的臉頰,一道明顯的血痕。
那人猝不及防沒反應過來,伸手摸了一把那湧出來的液體,痛感才從臉頰上傳來。
摸起來像血。
“有血。”
“我臉上有血!”
人群裡爆發起了吼聲,不知誰注意道:“那房頂上有人!”
一個頭戴鬥笠,腳踩長靴的人正立在那裡。
隻是怎麼看那人,都有些看不清,好似那屋頂上有霧似的。
一時間,這些人都慌了神。
季沉仰頭,他在看她。
她不解,李淮屏不是不在人多的時候現身麼。
他握着劍鞘,就這麼赤裸裸出現在這幾人面前,沉默不發一語。
“你是誰,敢來烏柳台鬧事?”
李淮屏依舊沒答話。
房梁上的人無動于衷,将剛才順手撿來的柳葉屈指彈向最前面那人準備抽刀的手,又是一道血口。
那胡三吃痛松手,刀就這麼哐當落在地上,還沒反應眼前的人是怎麼出手的。
“想死?”李淮屏聲音不大,淡淡的。
夜色朦胧,後頭傳來陣陣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