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電梯上樓,來到1502敲了敲門,來開門的确是這時間本該去上班的紀暄研。
沈谕瑾心下詫異,對上紀暄研眼底微微發紅的雙眼,面色微頓,把臉上的神情掩好,笑着喊了聲紀暄研“紀姨。”
紀暄研勉強勾着笑,慣來柔和的聲線帶着點沙啞:“是小瑾啊,有什麼事嗎?”
紀暄研是一名燈光設計師,從事藝術行業,還是工作室的合夥人,每天就算不出門,也盡量把自己收拾得格外得體,她在沈谕瑾印象裡,一直是柔和而優雅的,這還是沈谕瑾第一回見她這麼難以掩飾疲憊與憔悴,那張和夏知惜有着三四分相似的柔美面龐上,細眉微蹙。薄唇緊抿。
沈谕瑾瞥了一眼,就把視線移開,把手裡的卷子晃了下:“我來找夏知惜,她卷子落下了。”
紀暄研伸手接過卷子,笑了笑:“麻煩你送上來了,那孩子真是……”
沈谕瑾:“沒關系,紀姨,夏知惜呢?”
紀暄研沒有回話,沈谕瑾低頭看過去,就見紀暄研隻是看着卷子寫着夏知惜名字那處,好似在出神,她接着卷子的手無意識撚動試卷,把試卷邊角揉出褶皺,細看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沈谕瑾神情一頓,伸出右手,在身側的木門上叩擊三下,在紀暄研被吸引注意看過來時,他緩着聲音又問了一遍。
紀暄研回神般眨下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阿姨剛剛出神了,你問辰辰啊…那孩子出門了。”
夏知惜性格不封閉,但也不過分外向,除去她給自己安排的帶着相機出門采風的時間,她倒是更喜歡在室内窩着,大周末清晨出門還真不是她會幹的事情。
沈谕瑾又瞧了眼紀暄研的面色,心下有着幾分猜想,盡量溫和說:“紀姨你和知惜你們吵架了?”
紀暄研詫異地擡眼看向門口那身姿挺拔,比她高許多的少年。
這一眼讓沈谕瑾知曉,他的猜測沒錯,但着猜測得到證實的同時,也讓他心下湧起驚異。
夏知惜面對他的時候,也許時常還會耍賴表現不滿,偶爾黑着個臉。但她面對紀暄研,那是真的乖巧萬分,别說對紀暄研黑臉,表現不滿都像撒嬌,那張口閉口我媽媽,對紀暄研喜愛尊重非常的夏知惜,居然和紀暄研吵架了。
沈谕瑾頭一回産生天要下紅雨的想法。
紀暄研松懈下身子,往玄關的牆壁上倚住身子,柔順的長發滑下肩膀,遮掩低垂的面色,疲累地點了點頭。
沈谕瑾沒出聲,讓紀暄研自己平靜心情。
過了半晌,許是整理好情緒,紀暄研擡頭沖沈谕瑾笑了下,嗓音帶着阻塞:“是,我們早上吵了一架,但這事不賴辰辰,是京市有個燈光展邀請了我們工作室,我隻讓同事帶着我作品過去,我自己沒打算去京市,京市和宴海隔得那麼遠,我真的放心不下辰辰。”
紀暄研說到這,忍不住伸手擰了下眉心,緊蹙的眉間是難以消解的愁緒。
沈谕瑾聽到這,忍不住向紀暄研側目,父母關愛孩子是正常的,但孩子慢慢長大的過程,家長難免要慢慢放手,夏知惜今年十六歲,不是六歲,家長出趟遠門不至于那麼憂心。紀暄研也不像那種要死抓着孩子,一步步護着她走的家長。但紀暄研面上的情緒,卻讓沈谕瑾覺着,她好像覺得隻要離夏知惜距離太遠些,夏知惜就會在不知哪個角落消失。
紀暄研沉在自己的思慮裡,自然沒有發現沈谕瑾的打量。
“我同事坐今早的飛機過去,臨行前又問了一遍我,結果辰辰正巧回來聽到了,就和我吵了起來。”
紀暄研說着,呼吸微微急促,拎着試卷的手,晃動得發出沙沙聲:“她說的話,太惹我難受了,我不小心就…”
沈谕瑾瞧了眼紀暄研發抖的右手,意識到她未盡的話是什麼,沉默片刻,伸手按了按紀暄研的手臂:“我清楚紀姨,你先深呼吸,對,深呼吸。”
紀暄研冷靜下來後,伸手用力揉了揉眉心,放下後眉間綴上一抹紅,她忍不住苦笑一聲,心說,她也真是慌神了,居然在孩子面前這樣。
沈谕瑾大緻明白早上到底發生了些什麼,讓紀暄研先靜一靜,下樓去拿了個東西。
那東西是夏知惜壓在她自己整理的相冊裡的照片,那相冊封皮老舊,裡面的相片倒是新舊都有,是夏知惜收集自己珍藏的照片用的,有回沈谕瑾不小心碰掉了相冊,這張老照片正巧掉了下來,被他記住。
那張照片打眼瞧去久年代久遠,及肩長發的少女撐着白色陽傘站在小橋流水般絢麗的燈光柱旁,那創意非凡的“流水”前擺着紅底白字的牌子,牌上書“特等獎”,少女的眉眼熟悉,要不是照片的質感,以及與夏知惜不同的薄唇,沈谕瑾都要恍惚以為上面是夏知惜。
紀暄研從沈谕瑾手中接過這張照片,看着照片上的自己,神情驚訝,還沒開口詢問,就聽少年說:“紀姨,您看看照片背面。”
紀暄研下意識翻過照片,等她瞧完照片背面,用漂亮的行楷寫出的字句,她忍不住眼眶泛酸,扭頭用手背壓住眼皮。
沈谕瑾看着低頭難掩狼狽的紀暄研,沉默幾秒,開口說:“紀姨,我先試試聯系知惜。”
紀暄研和夏知惜之間的問題,到底需要她們兩個人好好談話解決,沈谕瑾隻是把少女不知在何年何月在這張照片後的提字讓紀暄研看到,讓她囫囵能知曉些夏知惜對她們倆的關系的看法,有些時候親近的關系裡,站在圈外人的一些幹涉是必要的,但是最多點到為止。
圈裡的兩人發生兩人間難以輕易調和的問題時,由于關心則亂,十分容易出于主觀地做出自認對對方好的選擇,這種行為沖動、無意識,無論在任何親近關系中都難以規避,這時就需要有第三方介入,輕輕的點到為止地撇開隔住兩人的浮沫。
沈谕瑾正要回身走出去,把這片空間留給紀暄研。
身後卻響起紀暄研帶着鼻音的聲音:“等等,小瑾。”
沈谕瑾回頭,紀暄研把那張背面提字的照片貼在胸口,神色微緩,好似做下什麼決定:“阿姨有件事想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