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懷疑故離已經盡了全力,但敵我勢力懸殊,巍峨的高牆像是被千萬隻手推着,緩緩向内傾倒。陰沉天幕下,仿佛支撐天地的巨人一聲哀鳴,終于一點點打彎膝窩,跪倒下來。
“陣要破了!”
“牆塌了!——”
第一塊磚石墜在地面碎裂時,城内還能動彈的修士慘叫着四下逃竄,墜落的高牆追在身後,地面也被擠壓得向上隆起,四周全是崩塌的巨石與泥塵,轉瞬間天地傾覆,有如末日降臨。
陣前一劍一錘兩個魔修更是乘勝追擊,狼牙錘攜破風之聲橫掃,眼見就要穿過已然稀薄的陣法靈光與故離的頭顱無隙相接,周遭響動忽然一止。
好像連風也凝固了,魔修掀起的袖口落回去,故離的發帶也悠悠貼住了後背。
在她身後,傾倒的城牆維持着一個詭異至極的角度靜止下來,急着散夥的磚石也全都在一瞬間停止滑落,乖順地貼緊了城牆表皮。
下陷的大地停住,像一團散沙被潑上了水,粘黏起來,不可思議地維持在傾頹的前一刻。
敵我雙方似乎齊患聾症,隻來得及在一片死寂中驚疑不定又惶惶不安地睜大眼睛。
下一刻,附着在城牆之上、連接整座宥陽城的護城大陣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靈光,陣前修為低些的魔修直接被這光灼得慘呼出聲。狼牙錘轟然砸上大陣,執錘者被震得雙腕生疼,倒飛出去。
海一樣的靈流以牆頂為中心向外奔流,仿佛永無止盡。下塌的城牆恍如時間倒流,骨架上拔、挺直,傾瀉的碎石被吸回、貼合,重新站直了腳,向敵軍昂首而立,再無法侵犯分毫。
魔門護法難以置信地看過來。城内修士橫七豎八倒在地上,仰頭望去,俱是口唇顫動、兩眼泛紅,不知誰先顫着喃喃出一句:
“金丹自爆!”
白衣青紋的身影重新出現在牆頭,背脊挺且直。貼在身側的本命劍濯浪預感到什麼,哀哀嗡鳴起來,劍身顫抖不已,如泣如訴。
牆下有人沒忍住嗚咽出聲,像風傳火一樣,哀戚之聲馬上傳遍四野。
故離合劍入鞘,輕輕将劍放在凸起的垛口上,指尖最後輕緩地撫過劍身,輕出口氣。
正要放手,系于她腰間的一枚白色玉令忽然晃蕩兩下,見無法吸引她的注意,猛地跳了起來懸在她面前,現出幾列血一樣鮮紅奪目的大字:
“警告!警告!宿主一旦死亡,攻略任務即刻失敗,立刻遣返原世界!”
“警告!警告!……”
見她毫無反應,紅字一變,這次隻有三個字,字越發大,顔色也越發刺眼,恨不得直接戳到她鼻梁上:
“許故離!”
故離轉開眼,擡手一拂,系着玉令的絲縧扯斷,玉令“啪”一聲摔落地面,滑了開去。
陰雲聚攏,幽幽飄起小雪來。透過雪幕又傳來一聲悠遠的号角。
故離若有所感,蓦地擡眼。
魔修大軍已在轉瞬間訓練有素地分列兩邊,浪退潮落般露出中央一條開闊的大道,盡頭正對牆頭上立着的故離。
另一端,一道黑色人影長身而立,從肩到腳、自天靈至足底,站得分外挺拔,像天地盡頭忽然掙出一柄铮铮長劍。站定不過須臾,便邁步往城牆這邊走來。
來人步伐不如何急促,簡直堪稱閑庭信步,但速度絕不是那麼回事,不過幾步間就已到近前,懸于城牆之外。
故離按兵不動,靜靜看着對面不速之客。
他形貌與印象中并無半分差别,不但在無數次交手搏殺中令人印象深刻,就是與數百年前那位活潑恣意的同門小師弟相比,也沒有絲毫變化。隻是神态氣質已然天差地别。
像猛地拉開遮在中間朦胧的雪簾,露出一張绮麗到讓人無法忽視的臉。劍眉下是一雙幽深的眼睛,眼底下兜,依稀是個桃花的形,後半眼尾卻又斜挑而上,橫向延出去,恢複狹長。
不難想象,這雙眼要是笑起來,定然分外親和,像誰家清水出芙蓉的小師弟。但此人眼角眉梢并無一絲一毫笑意,眼尾拉直,顯得分外凜冽,冷得刮骨。
他瞳色較一般人更深,大多人眼眸都是深淺不一的棕色,可他的即便對着天光,依然顯不出半點通透,黑得濃烈,暗得徹底,比宥陽山陰面冬日裡陰濕不去的寒雪還要陰冷十分。
兩片唇瓣形狀姣好,色澤殷紅,卻壓不過那雙瘆人的眼睛,并不能為其增添多少活氣。再配上高挺的鼻梁,整個人銳而鋒利,如同新開刃的神兵,劍光森寒,隻消輕觸便會血流成河。
他懸于半空,正在故離面前,兩人之間隻有一層薄薄的靈光。故離眉梢微凝,按兵不動。
來人垂眸看了一眼從她身上源源不斷湧出來的靈流,唇角一勾,勾出一個笑來,漆黑的眼睛卻更加陰沉,直透寒意,直視着她的眼睛:
“許久不見,傾河仙君愈發令我敬佩。為了玄蒼,這麼多年的修為、神識,連帶金丹都能全部割舍,真無愧于正道楷模,仙家模範。”說着,還甚不走心地擡手鼓了兩下掌。
靈流外溢逼近峰值,體内金丹裂紋遍布,随時都會徹底分崩離析。故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
“喻扶辭……”這名字在舌尖轉過一遍,像一口冰涼飄渺的空氣。她語氣不含威脅也并非回怼,隻是簡單的陳述,“你進不來。”
“是嗎?”喻扶辭面上微笑,聲音更寒,“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