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殺,”故離臉上依舊一點波瀾也沒起,幾乎是平靜道,“我?”
楚璲不答反問:“師姐,你的傷如何了?”
“金丹裂了,殺個你這樣的都困難。”故離如實道。
楚璲結實噎了一下,也知道他們兩個連動彈都困難的殘廢,湊在一塊豪氣雲天地談論什麼除魔什麼降妖,這情形實在有些凄涼,涼絲絲地抽了口氣。
但他敲敲腦門,又想起了什麼:“不要緊,這魔窟裡也不止有我們呐。”
故離腦中匆匆掠過那一群稀稀拉拉的守城修士,并着重回憶了其中那僅有的兩張堪堪步入元嬰的臉,很快便果斷地将之抛到腦後,問:“谏殊宗還有别的化神被俘?”
楚璲連連搖頭:“哪有那麼多化神境,早散在天南地北,給魔頭禍害得差不多了——我說的不是咱們的人。”
故離沉默地看着他。
“喻扶辭這個人,出了名的無所不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自從當年槐萊谷之圍,他勾結魔修埋伏同門,以此為籌碼進入魔門,很快便受了邪脈脈箓,通過修煉邪脈法門,修為一日千裡,在魔門中的地位也扶搖直上,不久之後更是一躍成為尊主。”
楚璲眨眨眼:“如今喻扶辭修為雖高,可論起資曆來卻排不到前列。原本在前任魔頭淩霁死後等着繼任的,被他半途殺出來擠了位置,還如何跟他一條心。
“加之他執掌魔門後,為了充實羽翼,對前來投奔的魔修不分好賴照單全收,魔門原本就夠污糟的,被他這麼一搞,更是魚龍混雜。渾水最容易摸魚,人一多,可不就容易出亂子?”
故離聽明白了:“他們不是一條心,所以你們反要同魔修一條心?”
楚璲趕忙擺手:“不不,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師姐,那不成了與虎謀皮了麼。他們歸他們,我們歸我們,不過恰好知道喻扶辭現下攻打玄門勢頭正勁,眼睛盯不緊這封崖嶺,幾日内必生事端,借他們這股東風一用罷了。
故離雖在人情上分外遲鈍,其它方面卻不缺見地,已能看出此人決計不蠢。非但不蠢,還是個圓溜滑手的個中翹楚,一句恰巧便将玄蒼安插細作這種不入流之舉馬虎了過去。
她平生最不情願的就是跟這類人打交道,一顆心上活像長了八百個關竅,同他們說話累,聽他們的話音還能更累。
她直截了當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這人啰啰嗦嗦一大堆,不可能是耗費所剩無幾的體能同她閑聊,隻能是顧忌着不好直抒胸臆,斟酌着起個興。
楚璲又勾起一個腼腆的笑,說出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喻扶辭眼下是顧不上這邊,等他歇過勁來,必不會放過我們。就算他沒來,等他們窩裡鬥的東風壓倒西風,也勢必要找我們算賬。我們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師姐,我修為功法都不及你三分,恐怕咱們二人的命,都得勞煩你了。”
這話雖然夠耍賴,但也夠直白,相較而言,故離反倒更喜歡這種方式,也就沒什麼不快:“你有什麼辦法?”
“我修為不濟,好在還有點竅門,送你出去還是不成問題的。”楚璲從最開始的尊稱,到現在已然一口一個“師姐”,親切得仿佛故離的直系師弟,說着還沖她擠擠眼,“之後一切就看師姐你的了。”
說着,他攤開一隻手,手心幹涸的血迹還沒顧上擦,手指屈伸也不大自如,顯然也有傷。幾縷細如發絲的黑色霧氣從手上各處或大或小的傷口鑽出來,像開春鑽破泥土的嫩芽,隻不過充作土的是活人新鮮的血肉。
黑霧在掌心上方彙集,最終凝成一團飄忽不定的形狀,隐隐能看出幹癟的頭顱和延伸出的四肢,仿佛一個人影在驚恐中扭動着肢體無聲尖叫。
九幽脈在十四脈中獨樹一幟,以詭谲著稱,乃是創道神鬼非上神在重傷瀕死的生死一線間頓悟,創立此道脈箓。最出名的看家法門就是制幡養魂,說通俗點就是驅使鬼魂陰邪。
當然身為正道修士,斷不能殺人放火亦或殺人煉魂,仙門對他們限制頗多,哪怕煉魂也隻能煉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的已死亡魂,絕不可越雷池半步。
但這樣沒能挽救太多風評,故離到異世之初,對這一脈最開始的了解便是聽到有人議論“要論魔門,九幽脈可不比喻扶辭還邪,隻不過人家從良得早,飛升成神了,喻扶辭就沒這運氣喽。”
這回玄蒼也算派對了人,仙門中就屬九幽脈的修士最為稀少,因為修習此脈,每逢突破就是九死一生,受傷反噬都如家常便飯,看楚璲方才表現得似乎馬上要魂飛魄散小命休矣,也沒耽擱他夾帶這麼個東西進來,就知道此話不假。
“……”故離盯着那團哭号的幽魂,雖沒開口,神色已全然表達了對此法的不甚信任。
楚璲欲蓋彌彰地咳了幾聲,解釋道:“你放心,這法子我自己已經先用過,立竿見影,對人體也沒什麼損傷,隻用了四五回,他們就将我挪到這地牢裡看守了。”
原來這位豪傑竟是這樣生生把自己折騰進來同故離山水喜相逢的。
說罷,楚璲便端着那黑影從欄杆間隙裡塞了過來,故離躲避不及,隻來得及立定閉眼。楚璲手腕一抖,陰靈脫手飛出,一頭紮入她心口消失不見。
轉瞬間一股暗潮用上心間,故離頭腦眩暈,所幸雙眼都閉着,直接略過兩眼一黑這個步驟,輕飄飄倒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