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離并未回頭,手一伸便将阿憶脖頸箍在手中,面無表情問:“怎麼做到的?”
阿憶愣住了,慌忙道:“什麼?我什麼都沒做啊!”
見故離毫無松手的意思,他兩手握住她骨節分明的手腕,極力從喉嚨裡擠出聲音,情真意切道:“真的,你一直看着的,我根本沒機會做任何事!尊主他平日裡有時也會來藏雲谷,看有沒有人松口,不想再做苦力,願意擺脫仙門追随他。或者……也看有沒有人虐待俘虜。這次可能……”
喻扶辭和身後左護法方一現身,北邊高台上的人便動了,起身從台階上繞了下來,朝他們迎去。
這回那人面貌終于清晰展露在故離眼前,看外表像是個中年男人,兩鬓已經參白,身量較高,眉骨突出,鼻梁過高,愈發顯得眼窩深陷,眼角眉梢都染着風霜,看着竟微微有些眼熟。但故離一時又想不起來确切在哪裡見過這人,許是某個戰場上有過一面之緣。
一般而言,修士中看着年紀較大的,要麼是境界有限,壽元将至;要麼修為雖高,但天資一般,在每一個大境界裡都必須消磨悠久的歲月才能夠突破進階。觀此人步伐穩健、底蘊深厚,顯然要歸于後者。
喻扶辭站定不動,等那人走到身前行過禮,這才看他一眼。
這三人距故離尚遠,但并未特意設陣隔音,以她的耳力足以将交談内容盡收耳中。
隻聽高台上那人道:“尊主駕到,也不提前知會我一聲,有失遠迎。不知您有何貴幹?”
喻扶辭沒搭話,甚至再沒正眼看他。旁邊左護法上前一步,露出招牌式的春風和煦的笑容:“李長老,封崖嶺内出了叛徒,這你應該也有所耳聞。尊主此來特為排查一番,也好免除後患。”
故離聞言一愣,就她所知,喻扶辭手下心腹除了左右護法,便是睽雲十四宮内的精銳。仙門正道多認為他大逆不道,其中一大緣由便是認為這十四宮分明是在譏諷正統十四脈,否則如何不是十三宮、十五宮,偏要定十四之數。
諷刺與否不論,睽雲十四宮各自的掌事人皆以“執令”相稱,這十四位執令各自調配手下魔修,彼此機動配合,在戰場上一向無往不利。
可她從未聽說過魔門中還有什麼“長老”,至少在喻扶辭統領下從未有過,隻有玄門才稱長老。
左護法話音剛落,那李長老臉上強端出來的笑立刻便沉了下去,繃着聲音道:“不對吧,這叛徒要出,也應當先出在睽雲十四宮裡不是?自從尊主将我派到這裡看守仙門走狗,這麼多年來我和我的人就沒出過藏雲谷,就算有那個心要當叛徒,也是有心無力啊。”
左護法應付過的場面多了,笑容不變:“李長老誤會了,尊主怎麼會懷疑你呢?這些年你看顧俘虜有功,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裡——尊主要排查的人在俘虜之中。”
此言一出,李長老還未如何,阿憶的臉先白了個徹底,緊接着便感到脖頸上扣着的手猛地收緊,掐得他險些幹嘔起來,眼前是故離那張清淡不帶感情的臉。
他看着故離,目光絲毫沒有躲閃,裡面盡是真心實意的祈求:“不……真的不是我……我沒有……”
他眼睛是少年人獨有的幹淨明亮,即便不笑時也帶着三分笑意,再配上那副若在人間逢年過節能被長輩塞胖三五斤的長相,整個人簡直是比着“人畜無害”四個字的标準長的。
被這雙眼睛充滿乞求地一看,仿佛記憶深處某個關卡被人撥了一把,嘩啦一聲不分青紅皂白地向她吐了段回憶出來。
“……我沒有,師姐,我怎麼會做這種事。你會相信我的,對吧?”
“至少你是相信我的,對不對,師姐?”
“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師姐?”
詢問一聲比一聲急切,乃至字句重疊在一起争先恐後地往她腦海裡擠。
鐵鉗似的手指蓦地一松,阿憶頓時大口呼吸得之不易的生機。
故離不再看他,視線下移,挪到一直被他藏在身前的濯浪劍上。
阿憶見狀,連掰她的手為自己争取一絲呼吸的空間都顧不上了,雙手猛地抱緊濯浪劍,道:“不行!”
行不行哪由得了他說了算,故離正欲伸手去奪,阿憶卻仍不願松手,着急道:“冷靜點!你相信我,我真的沒說出去任何事,尊主一定不是沖你來的!你要是自己暴露豈不就全完了,這裡有尊主、左護法和李長老,還有成百上千哨崗盯着,你難道能以一敵百嗎!”
兩人對着一把劍相争不下時,隻聽外面李長老大喊一聲:“都過來集合!礦道底下的也一起叫出來,不能動的全擡過來,一個也不許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