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該是足夠耐心的一個人。
申屠淵随手折了旁邊生長出來探到路邊的一根樹枝,輕輕吹了一口氣,立刻一朵豔麗的血芙蓉就生長出來,顔色深紅若血,近乎發黑,可見魔氣濃郁。
入口的魔衛看見這深紅血色,态度更加恭敬,微微傾身,“大人請。”
原來他已經走到了遊燈會的入口處。
說起來這遊燈會,還是有些曆史的。魔界的遊燈會來源于修真節特有的燈會--其實就是改頭換面的相親大會。魔界諸人葷素不忌,申屠淵卻有意約束他們放浪形骸行徑,于是隻準許他們在祈願節這七天裡明面上放肆取樂。這遊燈會雖有遊燈之名,實際上卻是一個聲色犬馬場所,你所想到的想不到的娛樂方式,盡在其中。遊燈會并不拘束魔界以外的人參加,隻要他們能夠拿得出門票—能夠用魔力催生魔界特有的植物血芙蓉。
血芙蓉的作用就等同于修真界的測靈石,能夠粗淺探得來者魔氣的強度。顔色越深者,自然實習更加高深。
申屠淵邁步踏了進去。一步落下,恍若黑夜換了白天,金碧輝煌幾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他心裡微動,花樣真是越來越多了。也罷,隻有在這種地方,才能逮到他那個不着調的下屬,有着怪癖的擇靈城城主-蔔千算。
二十年,這家夥終于功成出關了。
一陣香風襲來,伴随着周圍似有似無的議論聲。
“那魔女又看上新的獵物了……. ”
“嘿别說,這新進來的這個看上去還怪俊的。”
然後就是一陣推搡調笑,“明明人家戴着面具,胡郎你是怎麼看出來俊的?”
“呀,那魔女接近了……且讓那狐媚子去探一探吧。如此魔氣濃郁之人,若是有幸能夠春風一度……“
“強搶,那可不成,我可不要做第一個!姐姐我們在旁邊瞧着去。”
申屠淵後退一步,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就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他這一退讓那本要順勢撲進他懷中的大美人撲了個空。
甜膩膩的香氣,輕柔的飄帶拂過手臂,申屠淵随意擡手撣開了那飄帶,慢條斯理道:“我不喜歡有人靠我這麼近。” 那妩媚妖娆的女子隻感受到一股強勁的魔力順着飄帶沖來,幾乎立時喉頭一哽,因着周圍熟識的人都在,隻得咬牙咽了這口血。早前說過,申屠淵在前些年裡,經常喜歡扮豬吃老虎在自己的魔城裡找樂子,雖然是霸道張揚的性子,卻也有幾分促狹趣味。不過這個扮豬,也是有幾分技巧的,今日他存了幾分玩樂心思,無意在這些小事上糾纏。
這魔女心知不敵,隻得強撐着嬌笑一聲,“還請大人見諒,小女子冒犯了,這就離開。祝大人在遊燈會找到心許之人。”言罷立刻撤走,生怕申屠淵突然再次出手留她性命。
遊燈會裡,若是有看對眼了的,強搶也是被允許的。魔界弱肉強食,也在此窺得一角。申屠淵此時這麼輕描淡寫一出手,效果立竿見影,周身立刻空出六尺有餘。
“心許之人。”申屠淵撣袖,他自來愛寬袍大袖,掠過周圍一片亂象往前走。
魔也會有心嗎?
耳邊是甜膩的驚叫,打趣,調笑,甚至還有許多人一起圍在一起。随意躺在地上的,召喚出靠椅的,就着路邊木攤的桌子的,縱情取樂,這是魔最原始的欲望。愉快的,痛苦的,被強迫的,驚叫的。路兩邊的彩燈高懸,不遠處還傳來絲竹歌聲,空氣中彌散甜膩膩的香氣讓空氣都變得黏糊起來。
看來這一片地方,就是遊燈會裡的歡喜道了。
蔔千算不在這裡。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蔔千算這個人能算盡天下事,卻時而清醒時而瘋癫,據說是他的功法所緻。他們一脈窺探天機篡改命數,自然會受其反噬。瘋子的行徑自然不能按照常理來推斷。
正打算離開這歡喜道地盤。
他聞到了一點很淡的味道,不是香氣,但是就是勾起了他的一點記憶。
申屠淵忽地停止腳步,心裡有點微妙。
也正是因着這點微妙的刹那,他懷裡猛然撞進了一個人。
周圍的尋歡作樂似乎停了一瞬。
前不久說過“我不喜歡有人靠我這麼近”的申屠淵:“……”
他順手接住了。
撞上他的這個人身材同他幾乎一緻,寬肩窄腰,他順手攬住能察覺到這點,這一撞卻有分量得很。隻見他半邊面具遮面,額頭還微微滲出冷汗,似是痛得狠了,眸中卻仍有幾分清明。
不是綠眸。
這人反應迅速,“抱歉。”迅速拉開距離,就要離開。
申屠淵卻分明覺察出幾分熟悉來,因着這幾分熟悉他冷不丁出聲,“樂正凜?”
正要抽身離開的高大修士似乎是有些疑惑地轉身,“道友在喚我?”
眸光清正,似乎是純然的疑惑。黑色的眼眸仿佛生來就是這般。
殊不知樂正凜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天知道他是如何克制心中萬般情緒上湧才裝作天真純然模樣轉身。
背對的那一瞬間,他無聲地笑了起來。這個笑容若是叫人看到,定然是要做噩夢的,因為這并不是一個表達喜悅的笑,而是一個仿佛叢林巨蟒捕食的信号。據說巨蟒喜歡慢慢纏繞它們的獵物,讓獵物一點點窒息而死。
找到了。
終于,找到了。
三百年的無盡的等待,在這一刻有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