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刺痛，原來是被咬破了，泛出血珠。這血珠又被申屠淵指腹抹去，唇上傳來指腹的溫度。

對方懶洋洋地，似乎心情好了一點。

“愧疚？你當本尊是什麼好人嗎？”

申屠淵的手指停在那仍在樂正凜面上延展又收縮的暗青圖案，幾乎是有些溫柔地摩挲了一下，口吻卻是不帶遮掩近乎直白的冷酷：“沒錯，我确實猜到或許是我當時心念一動的‘多此一舉’引發了後續的事。但那又如何？正如你所說的，你之後的遭遇，難道能完全歸咎于我，你能想清的事情，我又如何能不明白？”

樂正凜心底一震，明明自己也是這個意思，卻還是覺得心裡有點空落落的，有些委屈泛出，這種軟弱的情緒多少年沒有有過了。壓抑的情緒開始滋長，他握了握手上還沒有來得及施法撤去的利刃，刺痛讓他的腦子清醒一瞬，依然是看上去表情無懈可擊的劍君。申屠淵的聲音卻還在繼續，那音線壓低，煞是好聽。

———待聽清對方說什麼的時候，樂正凜卻仿佛天旋地轉，疑心自己如墜夢中。

申屠淵定定看着他，專注地好像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一般：“我喜歡你，即使隻有三分。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見樂正凜不說話，他伸手，要把樂正凜撈過來，讓本就很近的距離更加接近。

“我做這些，是因為你是特殊的，你心魔未解，即使隻有一分是我的緣故，我也定要幫你解決了它。”

樂正凜木然道，“你……再說一遍？”

申屠淵握緊他垂立身側、微微發抖還在流血的手，輕啧了一聲，明明千歲有餘，上挑的眉目卻端得肆意張揚，帶了點少年的鮮活，“本尊喜歡你，即使隻有三分。”

他是素來高傲的性子，卻從來不覺得率先說喜歡是低頭認輸的表現。猶記當初在霸刀仙門的時候，宗門裡那對出名的怨侶就是因為雙方都是心高氣傲的主，非要使計旁敲側擊逼得對方先吐露心意，結果陰差陽錯之下，一方一時走火入魔吃醋誤殺了掌門侄子，按照宗規被處決，另一方悔不當初也随他去了，雙雙身死道消。

申屠淵想，他有點喜歡這個人。千年的歲月他遇見了太多的人，他沉寂的心早已先于主人察覺之前為另一個人劇烈跳動，他的心先替他做了選擇。他分得清什麼兄弟之情，好友之情，親情與…喜歡。

時日久長，心動難得。

本來覺得樂正凜的心結在于‘被迫修魔的身不由己以及之後本不該有的種種苦難‘，他可沒有忘記樂正凜可是那個所謂’絕世修仙路‘的天命正道男主，原著劇情中的寒山上的天下無敵的劍君，和現在這個氣質沉冷的模樣可謂天差地别。

因此先前，和玉劍協商之後決定先抽取自己的一些記憶碎片模拟出了一個場景，若是樂正凜順着進行下去，興許也能看見申屠淵的許多‘身不由己’，有所感觸，從而像申屠淵一樣看淡過往，繼而破除心魔。

對申屠淵而言，那些過往如雲煙過眼，現在的他再不會一念生被幻境抓住空子，過去的事情也都過去了，過往苦難波折，最終造就了如今的不世魔尊。刀斬蒼穹，桀骜一世。

從前的許多‘身不由己’。

由懶散肆意被迫轉為與天争命，從本可以‘一步登天通過靈照刀門被推舉到霸刀仙門，有功法接近的大能垂青’到‘費盡千辛萬苦隻能隐姓埋名拜入宗門蟄伏，從外門弟子一步步做起’的落差。

因為家族變故，申屠淵沒有去成靈照刀門的宗門大會，自然就是宣明素和言昭仙兩人被推舉到了霸刀仙門。那當初據說對申屠淵有意收徒的修行羽書驚電篇的火屬性大能，也最終選擇了長袖善舞，溫雅可親的僞君子宣明素。

有一日。

仇人宣明素身着霸刀仙門的内門弟子蒼龍紋玉服飾，腰挂琉璃玉牌，春風得意人群簇擁着從他面前經過，瞥見他們一幹外門弟子勞作的靈田，随口起興數落幾句：“那個低着頭的，幹活不太認真啊，對這等懶散之輩，絕不能姑息啊，管事。”

這說的是他。

管事谄媚，急忙喝他，“偷懶還被内門師兄點出來了，還不向師兄請罪？趕緊幹活！”急赤白臉一條鞭子就抽了下來。

申屠淵樸素的外門弟子破舊褐袍哪裡抗得住這專門用于懲戒監督的鞭子，管事為讨好内門師兄特意還使了力，他又不能暴露運功抵抗，隻能像一個真正的修為低微的外門弟子一般生受了這一鞭，任它抽破衣服留下一道血痕來。他低頭掩蓋眼神和表情，咬牙定神應‘是，師…兄。’

空氣中飄來逐漸遠去的身影的聲音：“那外門弟子身形真是讓人看上去不爽…像極了一個人…”

霸刀仙門沒有世家子弟申屠淵，隻有外門弟子成淵。本該屬于他的待遇，全然落到了仇人的身上。

這些他從前視為恥辱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卻也早已看開，甚至還能拿來塞到幻境當劇情。

他喜歡一個人，自然熨帖。縱然嘴上說隻有三分，到底止不止三分，就隻有他一人知道了。

——

被攬住的人沒有掙開，握住的手也沒有被甩開，申屠淵卻也有些微詫樂正凜的反應，現在決計不是表情達意的最佳時機，但既然順着話頭說到這茬，藏着掖着也不是申屠淵的本性。他話一出口就料想了樂正凜的反應，沉默的，思索的，微羞的——卻沒有一種是這樣的。

樂正凜先是木然，碧綠的眸子卻極其緩慢地覆上了一層悲哀，讓申屠淵不由心中一跳，再看過去之後那點悲哀散去，竟讓他疑心自己看錯了，握住對方的手卻不自覺用力了起來。

看似平靜之下是激烈的情緒，終于這些情緒被這一句“三分喜歡”挑破，氣勢迸發，黑發無風自舞，樂正凜陰冷一笑：“你的喜歡，是對着從前的樂正凜。卻決計不是現在這個殺戮深重、衆叛親離、心思詭熠的樂正凜！”

他猛然湊近，那雙綠眸随着光線的遮蔽變得幽深，讓人聯想起幽密森林裡的蒼天巨蟒鎖定獵物的眼神，透着陰沉與殘忍，那綠色的暗青圖案也開始長大，幾乎要覆蓋半張臉，讓俊美的臉更顯出邪異來，他輕言細語，“你看好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怎樣的樂正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