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說法也信啊?别傻了!要是人真的能變成鬼,那四十萬趙魂怎麼不去找白起索命?”說這話的是個楚國臣子。
自打知道秦統一之後,他們六國的國君臣子差不多都是這種半躺平的狀态,連帶着整個朝堂都附着了一種能讓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倒不是他們就心甘情願地要當亡國奴,但這不是沒辦法嘛?
要想抵抗秦國自強,隻要六國合力,六國内部上下一心,六國君主能保持清醒就可以了——好像,不是很難嘛?
但顯而易見,就這種“不是很難”的條件,以六國的情況,要達到,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沒法兒改變,那還能怎麼樣呢?安詳地睡吧。
不過他們也不是一點掙紮都沒有的。這種掙紮,大多數時候都體現在言語上。就比如現在,他們逮着機會了,必然要嘴秦國一把,好像隻要多說兩句,秦國就能跟着他們共沉淪了。
“寡人覺得,沒準兒就是劉徹下的手,那小子瞧着就是一肚子壞心腸。”嬴稷一臉笃定,聽的他身邊的幾個人好一陣失語。
大王,你居然還好意思說别人壞心腸?
嬴稷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周邊人附和,有些不高興了:“武安君,你覺得寡人說得有道理嗎?”
這麼老些人一起站在這裡,他就光點白起的名。
白起的目光停駐在天幕上的“武安侯”三個字上,久久未能移去,嬴稷叫他,他一時竟沒聽見。還是一旁的子楚用手肘輕輕拱了拱他,他才回過神:“我王說得是。”
您說得可太對了,這一看就知道是您能做出來的事,我看那後世漢武帝很有幾分您的風範,做出這事兒不奇怪。
幸虧天幕出現了,否則,自己結局,恐怕也不比天幕上的田蚡好到哪裡去。至少,他是病死的,而自己就難說了。傳到後世,恐怕還得挨後人一句調侃:“果然封号‘武安’的都沒什麼好下場。”白起苦中作樂地想。
“還有遺诏一事,既然他們第一時間想到了查檔案,那麼就證明,皇帝寫诏書,尚書處存檔,是慣例。窦嬰身為兩朝重臣,會不知道這規矩嗎?又怎麼會去撒如此容易被戳穿的謊言?”嬴柱指出了另一個疑點。
“這種檔案機構,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重藏輕用’②,不到關鍵時刻不會查檔,窦嬰權位再高,在沒有皇帝準許的情況下,也無權探查……這就是個死局。若有存檔,他要求查,那不是在對景帝表示質疑?若沒有,那就是假傳诏令,依舊是死路一條。”子楚眼睛直往嬴稷那裡瞟。
嬴稷輕哼一聲:“小子,還挺會裝蠢的?是覺得你大父也能幹出這種事,怕寡人自我代入惱羞成怒?”什麼死局不死局的,明明一切的根源都在皇帝那裡。
窦嬰不會那麼蠢,更沒有那個膽子去假傳遺诏,所以景帝的旨意,八成就是真的。可如果是真的,那尚書處如何沒有存檔呢?是景帝故意沒有叫留檔案,好給兒子遞上一把捅向窦嬰的刀;還是武帝命人毀去了檔案,借此徹底鏟除窦氏呢?
子楚連忙低下頭:“孫兒不敢。”
嬴稷也知道他這小心謹慎的脾性,沒再多追究什麼,隻是不住地感慨:“這老劉家的人,心真髒喲!”一把除掉倆外戚,幹掉漂亮啊!
其他人:欸欸欸,大王,把臉上的贊許收斂一下啊喂!
對比嬴稷這邊的“劉徹毒手論”,貞觀這邊的人倒有另一番看法。
房玄齡總結了一下矯诏之事的幾個嫌疑人:“一說,是王太後和田蚡毀了檔案,二說,是漢武帝毀的,三……就是景帝在給窦嬰這份旨意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留檔。臣以為,前二者,都不太可能。存檔處是服務于帝王的,王太後和田蚡縱有滔天本事,也無法将手伸進尚書,”若真能,那武帝這皇帝,就危險了,“再就是窦田之争,武帝态度上明顯是偏向窦嬰的,是王太後堅持維護田蚡,漢武帝才繼續追查灌夫之事。且宮中檔案體系完備,驟然少掉一封诏書,不可能一點痕迹沒有,就算是皇帝,要善後,恐也要費一番功夫。”
所以,這樣一總結,最大的嫌疑人……
程知節幾人聽這東西聽得頭疼。他們是戰場上呆慣了的,兵法謀略固然通曉,但這種純政治上的事情……委實讓人提不起興趣。
李世民笑道:“遺诏真不真不要緊,為什麼找不到存檔也不要緊,反正,結果是好的,不是嗎?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糾結呢?”這是要結束話題的意思了。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從李世民的神情中,依稀窺出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不管是他之前出于好奇已經詢問過武帝,還是靠着帝王心術模拟同行的思維,反正,他已經知道這事兒的真相了。
唉,皇帝的心思喲,深得很嘞。
他們的陽光開朗大男孩陛下也不例外。
李承乾拽了拽李世民的袖子:“耶耶,那田蚡,真的是被冤魂索命而死的嗎?”
李世民一揚眉:“你信嗎?”
李承乾看了看天幕上的嬴棠。
李世民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萬事萬物都要遵循某種法則生存,我們人是這樣,狼群是這樣,鬼神自然也不會例外。若鬼神想報複誰就報複誰,這世上不是亂套了?使冤魂真能索命,胡亥趙高也輪不到别人殺了。”
“那田蚡怎得就死了呢?”李泰接着問。
“你們不懷疑是漢武帝動的手?”李世民有心逗逗孩子。
“呃……”兩人對視一眼。
“漢武帝……瞧着是個挺友好的人呢。”李泰吞吞吐吐道。
“你們私下裡和他交流過了?他對你們态度不錯?”李世民有些意外——他還以為隻有當了皇帝才能互相交流呢。
“他和始皇孫說你們哥仨關系好,所以要和彼此的兒子也熟悉熟悉……可能是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始皇孫牽了線,我們聊了會兒。”
“聊什麼了?”
“他說,他雖然是早了您好幾百年的長輩,但他素來為人親善,不用費那麼多功夫數輩分,讓我們喊他叔祖父就行了……”
李世民:“??????”劉徹你丫是忘了你一口一個政兄的事情了是吧?
讓我兒子喊你叔祖,是何居心?!!!!
眼看着李世民要爆發了,魏征趕忙道:“陛下,兩位殿下在此……”你們倆做長輩的撕起來真的好看嗎?
李世民:“……”好,我忍。
他深呼吸一口氣,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耐心和兩個小的捋起來:“窦嬰與田蚡之死所隔時間實在太短,作為既得利益者的漢武帝,被懷疑也是正常的。不過,依耶耶看,這可能性不大,他要除田氏,有一千種辦法,沒必要借這種神神鬼鬼的名頭。反而是田蚡自己,被漢武帝的狠絕吓破了膽子,又心虛,所以硬是給自己催了命。”要知道,當年田蚡可是沒少背着漢武帝和淮南王劉安眉來眼去的,武帝本人在淮南王謀反事情敗露之後也說過:“假如武安侯還活着,那就要被滅族了。”③
田蚡之死,于他于田家而言,從某種道理上來講,其實是好事。窦嬰若還在,兩家互鬥,勉勉強強還能讓劉徹看得過眼。可偏偏窦嬰死了窦家倒了,那下一個見血的,可不就該是田家嗎?
怪隻能怪這兩家作為外戚生不逢時,踢到鐵闆了。上頭坐着漢武帝這樣的帝王,不想着及早抽身,反而越鬧越大,最後玩兒脫了,也是自己活該。
劉邦、劉恒和劉啟這三位帝王的心情那是相當愉悅。
“一鏟鏟倆,不愧是乃公的好兒孫!”劉邦拊掌疊聲稱贊,“乃公決定接下來半個月都不罵他不要臉了!”雖然性子讨人嫌了點,但卻是個有心計的!
漢室江山落到這樣一個帝王手裡,什麼妖魔鬼怪都掀不起風浪了。
高祖朝的臣子們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衣衫。
瞧瞧這手段吧。窦田之争鬧得轟轟烈烈,卻很少見武帝的身影。寥寥幾次,還是以一個被母親威脅的無奈形象出現的。
唉,我很想公平公正地裁決,可是母親,你不讓;窦嬰,你為何要拿出一張沒有備份的遺诏來?一個是太皇太後族人,一個是太後弟弟,都是我長輩,都是我親戚,如今鬧得這你死我活兩敗俱傷的局面,朕十分痛心啊!
好一出借力打力,好一出撈完了好處然後美美隐身。
還真不愧是陛下的血脈诶!
景帝朝。
此時尚在人世的窦嬰、田蚡一臉麻木。
劉啟直搖頭:“兩位愛卿日後要和睦啊,撇去同僚這層關系不說,大家還是親戚嘛,鬧成這樣,徹兒也為難不是。”他憐惜地摸了摸兒子地腦袋:“我兒,在舅父和表叔之間,一定很為難罷?”
還是個半大少年的太子劉徹連連點頭。
窦嬰、田蚡:好的,明白了,以後一定謹言慎行乖乖聽話。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這老劉家,沒有最黑心,隻有更黑心,一代更比一代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