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列書架的藏書閣,流轉進了金色的日光。
沈不萦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挑着書,不禁遠眺。他來的這一天還挺湊巧,天高雲淡,青山一派盎然春意,讓人心曠神怡,她好像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晴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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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微風拂煦,隐在山間的青山寺清靜又端莊。狸貓慵懶伸着腰,窩在石磚上曬着暖陽。日光斜轉,映着棕紅的欄杆投下細長的影子。
樹梢越上垂脊,上頭逗留着幾隻羽色鮮麗的黃鹂,時而發出婉轉清亮的叫聲,卻沒驚動身旁之人。屋脊上一個清瘦的身影,長長的绛色發帶和橘紅色的裙裾垂下,偶爾晃蕩。她透白的臉龐染着暖意,一雙眼清透瑩亮,望向遠處。
行人腳步越來越近。
她于高處陽光燦然中,見着一個人。
穿過重重拱門,履過青石殘濕。
行至她的門前。
少年郎寶藍色衣袍,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然默而不語,似乎是在等着她先開口。
沈不萦神色自若地翻身落地,行動間玉珏瑽瑢,帶着笑意款然走至他面前。
“又見面了。”
“你怎會在這裡?”他眉眼擡起,帶着錯然,明明才在明光台見過……轉念一想,她好似就是青山寺之人。
沈不萦正要施禮,便被江成韫擡手止住,“無須多禮,我是客人。”
她欣然打住,同他解釋:“我是這裡的侍者,也是來給你送書之人。”又指了指身後的屋子,“進去吧,書冊都給你放在桌子上了,如果你看完了可以派人來找我。”
江成韫打量着,兀自往屋裡走去。
屋中窗明幾淨,簾幔微微飄動,透入屋内的豁亮被他踩在鞋履之下。
他先到一步,留随行而上的幾個侍從在後頭。本以為此行該是平淡至極,卻沒想到一來就見到了一個“熟人”。以至此刻,庭院隻有他二人,隔着敞開的門對望。
她站在大好日光之下,一張素淨姣好的面容透着白,發髻上點綴的兩隻珍珠钗被盛陽打出瑩潤的光,讓人晃眼。
她給他最直觀的感覺便是,如玉瑩潤。
他起初站在她身旁,隻是被她那副淡然吸引。當她站在他身前陳說,她又給人一種端莊大方泰然自若之感,她并不懼怕他,不懼怕站在高處的權勢。後來,至此,他對她的興趣随着一面又一面的相見,隻增不減。
他問:“娘子如何稱呼?”
當朝女子都是在乎名姓的,但沈不萦并不生于當朝,對此不甚不在意,直接道:“沈不萦,謠言是真的不萦。”
聽到她用這樣新奇的解釋,他揚唇反問:“謠言怎會是真?”
她沒有回答。
春日燦陽,山木翠綠。林間不知名的鳥叫聲聲婉轉,傳入還未曾收拾的空曠屋子,有着淡淡的回聲。室内還殘存些初春的涼意,經日頭一灑,也讓人舒适。
此間簡單,有古樸大方之美。美中不足的,是桌子上随意擺放着古老的卷冊,隻一眼便可看出放置之人的不用心。
“你就這麼對待它們啊。”
好歹那都是古籍。
沈不萦站在他旁邊滿不在乎道:“有什麼所謂,這都是過去的東西。”
“過去也珍貴。”
她被反駁地噎了一下,“可那都是抄本。”
江成韫瞧着那泛黃的紙張,付之一笑,“抄本也珍貴。”
沈不萦神色有些古怪,後又斂容正色:“我抄的。”
“你抄的?”
“這些,還有大概過後十幾天看的,都是我抄的。”說這話時,她甚至有些驕傲自得。
江成韫木然。
他翻看了幾頁,書卷上字迹工整,不同女子時興的簪花小楷,筆力遒勁卻又端正秀麗。都說見字如見人,與她這樣素淨淡然的面目相比,她的一手字倒是給人感覺不同。她如若不說,他着實難以将二者聯系起來。
本仰面望向窗外的沈不萦忽然轉過頭,問:“倘若今日明光台上你見到的那個乞子還活着,臨死前想請你幫一個忙,殿下幫還是不幫?”她聲音有些飄渺,落在空曠的屋裡卻是清晰。
“莫不是有人問了你這樣的問題?”他隻是回答她,卻不是回答她的話,“何事都要分情況而言,你何故要問我?”
江成韫自顧翻閱着那賞心悅目的字迹,道:“我與你不算熟,你問我這樣的話,其實心裡早就有了答案,不過是想借助一個陌生之人所言堅定本心。”
“如若真是這樣,那殿下會給我什麼樣的答案?”鬼使神差般,她接上了他的話。
江成韫冁然而笑。
“幫。”
随之而落的,還有庭中飛進的一隻白滾滾的鴿子,重重尋進,踩在李瑤是的肩上。她還未從那一字中反應過來,就驚地縮了一下。
這鴿子,吃飽了撐的,來吓她的?
江成韫長袖一伸,替她抓下了那胖鴿遞到她面前,輕笑:“你這個信使,夥食不錯。”
沈不萦瞪了一眼被桎梏住的白團,憤憤地從她腳上取下綁着的紙條。而那鴿子,乖巧地在江成韫手心任他撫摸。
紙條打開,字迹清晰,沈不萦卻定住了。
“怎麼了?”江成韫疑惑。
她呆呆擡起頭。
“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