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之下仰面躺着一位身穿淺紫色衣裳,面色慘白,渾身是血的女子,正是魏美人。
這一幕對連澈造成的沖擊尚且不小,對于年幼的蕭奕珩來說可想而知。
連澈沒有多想,立刻跳入深坑将魏姝帶上來。
彼時魏姝的身體早已僵硬,再不複當初跳霓裳羽衣舞那時的柔軟嬌媚,原本花容月貌的一張臉此刻蒼白如雪,纖細的脖頸上橫亘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盡了衣衫,甚為可怖。
連澈眉心微蹙,心道:看樣子是被一劍封喉。
蕭奕珩的心早已涼到了底,兩條腿一軟便跪了下來。
他跪在雪地裡,跪在魏美人的屍體旁邊,仿佛天地間萬籁俱寂,隻剩下了這具冰冷的屍體。
事實上,他确實什麼都不曾聽到,包括連澈喚他那一聲“阿珩”。
蕭奕珩茫然地盯着魏姝蒼白的臉,她頸間的血紅,淚水在眼眶裡轉了一圈,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掉下來,無聲地滑過臉頰,滴在冰涼的雪地裡。
“阿珩,你……節哀。”連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能用微弱的聲音說出這兩個最沒有溫度的字。
他在人世間遊走兩百年,踏遍山川萬裡,見到過很多悲歡離合,每當有人去世,聽到的最多的便是“節哀”二字,其實真正陷于悲恸之人,哪裡聽得進去?
蕭奕珩便是如此,眼淚止不住地漲,眼神黯淡無光,唯獨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哪怕是啜泣聲。
連澈見他如此倔強,甯可把拳頭攥得緊緊的也不願哭出聲來,不免有些擔憂。
縱然他是活了六千多歲的妖也無從得知這個年僅九歲的孩子跪在雪地裡在想什麼,不知道他的絕望、心痛,也不知道他從這一刻開始恨毒了皇後,恨不得也在她的脖子上來一刀……
他不知道這個生性純良的孩子在這一瞬間動了殺心,從此覆水難收。
魏姝于蕭奕珩而言就像是一朵嬌豔的玫瑰,她有着同母親一樣的美貌,相似的命運,是母親去世後他遇到的為數不多願意接納他的人,即便他們并無母子情分,他還是把她當成姐姐,想着以後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報答她的養育之恩。
可是這朵玫瑰被皇後親手折斷,碾碎,她同後宮裡那些失寵的嫔妃一樣,任人踐踏,像母親一樣,含恨而終。
蕭奕珩悲從中來,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憤,氣急攻心,竟然暈了過去。
等他再次蘇醒的時候,人躺在紫宸宮中。
本來連澈是打算讓他在山洞中好好養傷,誰知魏姝香消玉殒,必然要将這個消息帶回紫宸宮,讓宮中派人來接回魏姝,總不能将她的屍身抛在荒郊野嶺。
如此一來,蕭奕珩自然也被接了回去。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蕭奕珩睜開眼看見熟悉的環境後并無劫後餘生的喜悅,有的隻是對魏美人身亡的悲恸和對皇後的憎恨。
他本想去面見父皇,當面揭發皇後假借祈福之名半路截殺他們一事,誰知茯苓趁采依出門打水的間隙低聲道:“五殿下切莫輕舉妄動,眼下并無證據證明皇後娘娘是幕後黑手,況且國主現在認定是因為有魏美人替他擋災,他的頑疾才得到好轉,心情大好,你此時前去告發皇後娘娘,不僅扳不倒她,很有可能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蕭奕珩聽完隻覺心口一涼,他知道沒有證據扳不倒皇後,但不知道魏美人剛亡故,父皇竟然“心情大好”。
難道在他心裡,這些失寵的嫔妃真的命如草芥?
這個念頭一出現蕭奕珩便自嘲般笑了笑,他這個皇子尚且命如草芥,何況嫔妃?
蕭奕珩此番大難不死,蕭績隻來看過他一次,雖然據說他已下令徹查魏美人被害一事,但幾日過去依然沒什麼進展。
那幾日,蕭奕珩也沒有再見過連澈。
後來蕭績下旨将他送到宮外暫養幾年,這樣的結果也在蕭奕珩的預料之中,他的生母和養母接連亡故,外界必然會将一半的責任推到他身上,說他是“災星”,如此一來便無人敢撫養他。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蕭績最開始的念頭并非是将他送出宮,而是将他送回冷宮,是連澈在朝堂之上據理力争,假借星象之名聲稱此舉不妥,恐怕會影響陳國的氣運,與那些頑固派争執了許久才令蕭績妥協。
最終的結果就是蕭奕珩被送往天虞山的翠微雅居。
早年蕭氏一族攻打燕國便要翻過天虞山,這山依靠天險的優勢易守難攻,陳國的開國皇帝蕭羲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攻克,後來為了紀念那場戰役,蕭羲元便命人在當初安營紮寨的地方修建一座院落,每年都會翻新。
蕭奕珩聽到自己要被送出宮,心裡又歡喜又失落,他歡喜的是終于可以擺脫這座金屬牢籠,遠離宮中那些爾虞我詐,失落的是父皇還未言明魏美人的事如何處置,也沒有再來看望過他。
其實蕭績來不來看他并不重要,他早已不奢望什麼父子之情,唯獨記挂着魏美人一案,雖然心知即便父皇查出是皇後所為,也會忌憚朝中外戚的勢力,不敢廢後,但是蕭奕珩還是寄希望于他的父皇,陳國的君王,希望他早日查明真相,為魏美人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