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定一瞬,略微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旋即邁開腳步,大步跨過沈枝意,頭也不回絕塵離去。
任憑身後半句話,餘音缭繞,隐入風聲。
“楓哥哥,說話要算數哦。”
伴随輕微歎息,“蝴蝶”怅然若有失,翅膀耷拉,再無心遊戲花叢。
時楓行色匆匆,逃也似的來到書房,門前晴雷守候多時。
“爺去哪裡了?”晴雷抱怨道。
時楓瞥了他一眼,嗔道:“有事快說,有屁快放。”
晴雷上前一步,低聲道:“蘇府‘鳐魚‘剛剛飛鴿傳書,府内出了人命案子,兇手正是蘇家嫡子。蘇家封鎖門戶,妄圖遮掩醜行,正四處運作求人。”
“蘇绾呢?”男人語氣迫不及待,他并不關心其他人死活。
晴雷回道:“蘇姑娘平安無事,隻是身子有些乏累,整日躺着不愛說話,想是受了驚吓。”
“哦。”男人焦躁的心,猶如淬火的鐵砧,迅速平靜冷卻。
既非蘇绾的過錯,那她暫且算是安全,他也不必再替她擔憂——推她入火坑的錯誤,他不想犯第二次。
時楓長舒一口氣,坐定下來,摩挲束腕間鑲嵌的綠松石,“是怎樣一出命案?”
終于被問到關鍵之處,晴雷眼眸一低,“據眼線傳報,蘇盡歡醉酒惡意□□婦人,中途遇一老妪阻攔,蘇盡歡借酒勁持木凳行兇,将老妪活活砸死。現場......”話至此處,晴雷欲言又止。
“如何?”
晴雷咽了口水,“現場血流成河,死者被搗成肉醬,堪如菹醢之刑。”
蘇家的那位浪蕩公子,手無縛雞之力,竟然做出這等悍事。
時楓眉頭揚了揚,似要考查少年一番,“何故如此?”
晴雷思索片刻,“單單醉酒一項,不緻讓人瘋狂。屬下未經現場勘察,僅憑妄自猜測,兇手服用某種緻幻藥劑,精神錯亂導緻。”
緻幻藥劑?難不成......
男人眉頭一蹙,眸光深沉,幽黯如同深夜,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攥成拳。
*
今時五月天不似往年,一點暖熱全無,陰冷似清秋。薄薄烏雲蔽日,映照大半灰蒙蒙天空,令人感到壓抑而沉悶。
蘇绾和無霜被臨時安排睡在曾經的舊屋,屋中物件早已搬空,不得不央求管事嬷嬷,調來紫竹苑的床褥。因舊屋久未有人居住,無霜又同管事嬷嬷讨了鵝梨帳中香熏,去除房間陰濕黴味。
蘇绾百無聊賴躺在床鋪,寶鴨香煙袅袅,妃色緞面床帏垂落,乳白流蘇半開半放,仿佛又回到納征那日的場景。
他既知道她急于擺脫婚約,總不至于言而無信,哄了她去。然則她亦無十分把握,唯祈禱自己沒有看錯人。
帳外無霜細聲道:“小姐兩三日沒好好吃飯,身子骨怕是要垮了,霜兒跟夥房要了一碗燕窩粥,小姐好歹吃一點,墊墊肚子。”
夥房的廚娘向來好吃懶做,平白無故怎會留碗燕窩粥給她?多半是無霜趁人不注意,偷偷從昏迷不醒的蘇盡歡藥膳裡騰挪出來。
蘇绾撩開床帳,勉強坐起身,無霜趁機塞過靠枕,墊在蘇绾身後。蘇绾倚靠堅硬床框而坐,柳葉彎眉上翹,渾身遍體肌膚,沒有一寸不痛,沒有一方完璧。
無霜遞上一匙粥,送進蘇绾口中。綿潤軟糯粥米,帶着燕窩的細膩,滾入喉嚨,溫暖腸胃。
蘇绾垂眸,“那邊有何動靜?”
無霜攪動湯匙,“老爺派人請來一位宮裡的太醫,好像姓隋,說是給大少爺治病。可那位隋太醫把了七回脈,一會兒說癔症,一會兒又說中邪,還說被鬼魅附身,叫人找道士驅鬼。”
無霜瞬目,“他們做夢都不會想到,大少爺原來是中毒,吃了一大包合歡散,癫狂發瘋所緻。”
“咳……”一口粥沒咽下去,嗆了蘇绾一下。
無霜抽出條帕子,輕輕擦拭蘇绾嘴角,語氣充滿疼惜,“慢點吃。”
擦拭幹淨,無霜收起帕子,面容憂慮,“大少爺發瘋,殺了劉嬷嬷。老爺封鎖門戶,不叫任何人出入。夫人對内嚴查事情真相,倘若有朝一日查到小姐頭上,如何是好?”
蘇绾淡然道:“不會的。我自有分寸。”
她事先安排文竹同蘇盡歡的小厮互通有無,在确定蘇盡歡有使用合歡散的習慣之後,才下的手。她不怕被人查出是她下的毒,反正蘇夫人已然明目張膽迫害她,她也不憚同蘇家撕破臉皮。
她擔心的是,蘇家暗中運作,收買人心,蘇盡歡殺人罪行被遮掩隐藏,此事結果最終不了了之——那她所有的籌謀劃策,皆付水東流。
眼下她被困囚于宅院,不得出入,如何才能将消息擴散出去,為輿論監督造勢,引來上級部門查證?
是個難題。
忽然婢女叩門,“夫人請二小姐後廳叙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
無霜先慌了陣腳,“不好,想是夫人發現端倪,要将小姐治罪。”
蘇绾握緊無霜手腕,“莫慌。倘若我出了問題,你叫文竹想辦法從狗洞鑽出去,遞口信給東城時将軍府。”
無霜驚道:“不去找姑爺嗎?小姐找那黑狗将軍作甚?”
萬萬不可驚動溫如初,否則她将再度陷入被猜忌懷疑的困境,下一次,她絕無機會逃脫魔掌。
窗外雲暗日将暝,山雨欲來風滿樓。烏雲壓頂,蘇绾一顆沉重的心,跟着墜入萬丈深淵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