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晃眼而過。
蘇城天.日明豔晴朗,中間偶爾兩三日小雨。行人避雨腳步匆忙,各色油紙傘撐開了蘇城始終高遠澄澈的天。
夥計将最後一塊門闆卸下,孟家娘子的小店又一日開張。
今日空中飄着薄薄的雨霧,往來的人不多,青幺和孫媽三三兩兩招待過,便陪着孟韻在後面研究起時興的花樣來。
那日自蘇城回去之後,孟韻在短時間内迅速将鋪子的事情敲定。父兄對她此番行事很是支持,孟夫人私下添了些錢到她箱子裡,陶玉也叮囑她,“萬事小心,遇到什麼事情隻管往家裡傳話。”
如今她手上的銀子足夠應付往後的生活,至于這間鋪子,按照現在的買賣行情,不出小三年,她便能毫無壓力地買下。
蘇城的生活靜谧安逸,不需要她早起侍奉舅姑,輔佐夫君考取功名,日子樂得清閑自在。晨間慵懶之時,她甚至不止一次想着,該早些過上這樣的日子。
青幺見孟韻拿着繡花針老神在在,似在苦惱何處下針,不由輕聲道:“娘子,青幺給你倒盞茶來,正好你也歇歇。這都繡了大半日,仔細傷了眼睛。”
孟韻被青幺地聲音喚回神,朝着她淺淺一笑,聽話地放下了手裡的繡繃。
再打眼往外看去,屋外雨霧漸濃,行人來去腳步愈發匆匆;偶爾有人成雙結伴而過,舉止大都親昵呵護,伉俪情深,羨煞旁人。
看着眼前這些和睦溫馨的畫面,孟韻臉上笑意漸濃,雙眸彎如新月。
即使曾被焦文俊所傷,她還是會為“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感到高興。
世間真情最是難覓,一旦擁有,必定得好好珍惜。
孟韻正瞧着,青幺打簾從後頭出來,順着她的視線一看,卻忽然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街角張望。
青幺心下一喜,飛快走到孟韻身邊,手裡的茶盞擱在上了些年頭的檀木桌上,脆脆地發出一聲響。
“娘子,是謝大人身邊的阿樓。”
青幺一面在她耳畔小聲說着,語氣帶着微微的驚喜,一面伸手戳了戳外面。
孟韻俱是一驚,下意識道:“隻有他嗎?”
另外一個人呢?
青幺仔細往外瞧了瞧,點頭道:“确實隻看到他一人,謝大人不在。”
孟韻哂笑,明亮的雙眸飛快一眨,手指蹭了蹭鼻尖,有些局促,“怎麼挑了快午膳的時候外出?”
“這個嘛……青幺也不知道。”說着,青幺又朝她指了指外頭。
原來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豆大的雨珠,雨勢迅猛,打得瓦上噼啪作響,檐角一時雨水如注。
孫媽在一旁搭腔,提議道:“娘子要不叫他進來避避雨?多可憐一個小夥子,瞧着小雞子般大,冒着雨還要出來跑個公差。”
孟韻啞然失笑,無奈道:“既如此,快些喚他進來吧。這雨天本該留客,我若是不答應,心腸豈不是比青石闆還硬?”
話音落地,孫媽便已拿了一柄油紙傘,沖到雨中将謝樓拉了進來。果不其然,小夥子懷裡緊緊抱着一個包袱,披風半邊肩膀都被雨吹濕了。
謝樓見到孟韻,心裡也是一喜,抱拳躬身道:“孟娘子安。”
“樓郎君客氣。”孟韻微微颔首,本想就此結束,喚青幺再端一盞姜茶來驅寒。
她嘴唇幾張,終究還是覺得得問一聲,方不失禮數,“你家郎君近來可好?”
謝樓聞言一時愣住,歎息一聲,回道:“這……娘子一見便知。”
語畢,謝樓将包袱打開,裡面赫然躺着幾件嶄新的衣裳。說嶄新也不算嶄新,孟韻掃了一眼,發現不是破了洞、磨了袖口,就是走線開縫。
好好的衣裳被糟蹋成這個樣子,明顯不是尋常穿戴所緻。
孟韻不由得想起了當日謝輕舟在酒樓救下自己,莫非——他近來又在做此等危險之事?
思及此,孟韻忍不住皺眉,繼續問道:“這些……都是你家郎君的?”
謝樓連連點頭,又歎了一口氣,“唉。”
對面的謝樓一副不可言說的模樣,孟韻心裡忽然一陣難受。
謝輕舟許是真遇到了什麼麻煩,這才大雨天讓身邊的人拿着這些衣裳出來縫補。
“都給我吧。”
孟韻二話不說上前,捧起衣裳放到櫃台上,利落地挑選絲線補起衣裳來。
謝輕舟往日幫了她許多,衙門的事她無法,可總得替他做些自己擅長的事——也幸好,她還有一技之長。
青幺看着自家娘子忽然忙碌起來,心裡始終覺得何處不對,一時想不通,便去盯了兩眼謝樓。謝樓心虛,手緊緊扣住腰間的佩劍,強自鎮定,面上一絲破綻不露。
孫媽露出過來人的微笑,見櫃台後的孟韻忙得一絲不苟,這認真的勁頭怕是得耽擱一會兒。一回頭見青幺像盯賊一樣看着謝樓,孫媽忍笑扯了扯青幺的袖子,“來,幫孫媽洗菜。娘子這邊得好一會兒功夫,這都快午膳了,今日得弄些拿手好菜招待樓郎君。”
謝樓沒想到她們會留自己用膳,忙推辭道:“有勞孫媽。不過衙署離這兒近,衣裳一補好,我得立刻回去呢!”
孫媽搖了搖頭,“既然離得近,那便更方便了。再着急,這雨天路滑的,謝大人也不催你一頓飯。”
“可是……”
“别可是了,孫媽今日要給你做蘇城的釀魚仙呢,平日我都吃不上!”
“都别吵着娘子,快來幫孫媽把魚鱗刮了。”
“好嘞!”
*
衙署後院,書房内。
謝輕舟拿着一卷書,身子慵懶地倚靠在八仙椅,眼眸半眯,指尖有一下無一下刮着太陽穴。
林澈打小就跟在謝輕舟後頭。自己來了多時,他卻一個人悶在書案後面,眼角風也沒有掃掃前面,手裡的書更是半天都沒有翻動,心裡知道八成壞了。
又過了半炷香,林澈忍不住咳了一聲,希望旁邊那人說句話;不料楚容皺皺鼻子,狠狠咳了回去,她才不想當出頭鳥。
謝輕舟終于被氣得冷哼一聲,手裡的書一下抛到案幾上,吓得兩人立馬站直了身子。
“怎麼,我這衙署莫非是優伶的舞團戲班?一個公文公文不批,一個方子方子不寫,成天打鬧沒個正形,還學起偷雞摸狗的行當來了。那幾件衣裳有皇後賞的,有公主送的,還有……我娘親手做的。要是補不好,依唐律,你倆便由我移交主事,按盜竊和破壞衙門公物之罪,論罪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