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夫人說這話是想讓孟韻高興,也确實說到了孟韻心裡。
她不由得看向了一旁丫鬟懷裡的孩子,目光飄遠了一些。
孟韻這才發現,遠離了從前,她已有好長一段時日不曾生出這個念頭。今日趙夫人意外提起,卻讓她不得不重新考慮這個事情。
隻是——孟韻想,自己已不如從前那般在意。
有便有吧,就當做是上天的憐愛。
孟韻索性承了趙夫人的吉言,大方謝過:“韻娘謝過姐姐吉言。不怕你笑,若是有那個福分,我倒真想要個如這孩子一般乖巧的。”
趙夫人被她一誇,連連拍了拍她的手,豪爽道:“好妹子,這有啥害臊的。我家郎君說什麼……什麼‘開花結果乃事在人為’,你和謝大人那麼年輕,快着哩!”
孟韻點了點頭,臉頰微微發紅,趙夫人見她這小女兒情态,忍不住拉着她傳授“過來人”的經驗,還同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養兒之道。
雖說多數時候是孟韻聽着這位性格直爽的趙夫人說,但二人也算聊得投機,臨走時,趙夫人還塞了幾張保養的方子給她。
回程馬車上,孟韻死死捂着荷包裡的這些調理方子,壓根不敢也不好意思同謝輕舟說這件事。
直到回房,趁謝輕舟不在,方才将方子壓到妝奁底下。
燭光裡,梳洗後的孟韻趴伏在妝台上,失神地盯着那方小小的妝奁,又不時張望門口,等着不知何時會回房的謝輕舟。
指尖有節奏地敲擊着妝奁前的台面,一下一下,如敲木魚,至性至誠。
*
蘇城二月桃花開,春光融融,和風旭日。
臨行前,謝輕舟帶着孟韻去了一趟栖鳳鎮,算是回長安前,夫婦二人給何大夫告個别。
謝輕舟成婚之時,何大夫正在外鄉救治重病之人。那家人跋山涉水求到他面前,人命關天的事,何大夫不能推辭,匆匆背上藥箱便趕了過去。
所以,何大夫的賀禮送到了衙署,但酒席卻沒吃到。謝輕舟大掌一揮,叫人去酒樓買了一桌菜,布置在醫館後堂,既是餞行,也作宴請。
席間,何時大夫難得喝了幾杯熱酒,他雙目微紅,含笑看着眼前這對璧人。
“當日我便知道你二人緣分不淺,本以為今生能成個知己好友,卻沒想你們還有這等緣分。”
孟韻不好意思地笑笑,謝輕舟起身給何大夫的酒杯斟滿,“何叔,韻娘臉皮薄,您多喝些。”
何大夫擺擺手,“臨帆,這哪裡是笑話?你說你這些年始終孤身一人,好不容易才成婚,我這是替将軍和老夫人高興!”
何大夫說完便悶下一口酒,謝輕舟也跟着喝了一杯,面上喜色逐漸收斂,神情變得鄭重。
孟韻捏了捏他的胳膊,心裡有些擔心。
謝輕舟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何大夫喝得興起,一時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沉浸在往日金戈鐵馬的歲月裡,神情有些恍惚。
過了一會兒,他才想起謝輕舟夫婦是來同自己告别的。
何大夫像是真喝醉了,絮絮叨叨道:“臨帆,長安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咱們誰也不知福。我想,或許會變天呐。若真有那麼一天,何叔還在醫館等你。”
說完,何大夫頭一歪,便醉倒在桌上。
何大夫倒是睡着了,萬事不愁,桌上留下來的兩人心裡卻各是滋味。
孟韻回味着何大夫嘴裡的“變天”二字,又想到長安回程在即,眉間露出一股憂色。
謝輕舟看了她一眼,喚來仆人将何大夫扶回屋中,攬住孟韻肩頭,讓她靠在自己胸前。
“别怕,何叔說笑呢!我和輕熙小時候也常常被他編的鬼故事吓哭。”
長安變天可比鬼故事吓人多了,謝輕舟這樣說,是不希望孟韻提起為那些有的沒的焦慮。
孟韻點了點頭,靜靜靠在謝輕舟懷中,聞着隐隐的草藥香氣,安心地閉上了眼。
“和郎君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謝輕舟一笑,收緊了環抱她的力道,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絲。
何叔出生行伍,對這些方面一向敏銳。所以他說“變天”,很可能真會發生。
不過眼下他身在蘇城,懷裡又抱着孟韻,謝輕舟心裡竟隻有得過且過的想法。
長安諸事,容後再議吧。
要不說美人鄉是英雄冢呢。
*
何大夫宿醉,加上年紀大了,哪怕睡前喝了一大碗醒酒湯,清早起來仍頭疼得緊。
謝輕舟攜了一本藥經,雖然隻有半部,何大夫仍覺驚喜,愛不釋手。
頭疼也一下子沒了。
如此厚禮,何大夫聞弦知雅意,略略翻看,過了興頭便問,“說吧,要何叔替你做什麼?”
“何叔明鑒,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睛。”
謝輕舟說着從袖中取出幾張紙,赫然是孟韻藏到妝奁裡的那些方子。
那丫頭以為她不說,自己便不知道。豈不知他謝輕舟也審過犯人,察言觀色的本事在身,都不用審她,便知她有事瞞着自己。
“我不通岐黃之術,所以還得勞煩何叔,您幫我看看這幾張方子可有何不妥?”
何大夫“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了謝輕舟一眼,不過瞧幾張藥方而已,也難為他尋了這部價值不菲的藥經來。
仔細驗看過後,何大夫便道并無什麼不妥,都是些婦人調理身子,有助身孕的方子。
何大夫還說,若是謝輕舟急着要孩子,他還可以給他開幾副藥性更溫良的,男子服用之後效果更好。
謝輕舟溫聲道,“多謝何叔美意,我暫時還不想添麻煩。”
他和孟韻才剛剛成婚,此時若有孩子……諸事都不方便。
隻要知道這方子無礙,他便可放心了。
聽到謝輕舟說他自己不想添麻煩,何大夫嘴角抽了抽。
這話可不敢說給韻娘聽。
何大夫心中忽然一動,衣袖下幾根手指撚了撚,面上立即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
有道是:易醫不分家。何大夫幾下便算出了些,尤其結果還是謝輕舟所謂的“麻煩”。
接着,何大夫笑呵呵道:“無妨無妨,你如今新婚燕爾,是不着急。子嗣這事講究緣分,無需着急,隻放寬心,随緣即可。”
謝輕舟端起茶盞淺抿一口,聞言點了點頭,“臨帆明白。”
屋外,剛替醫館搬完草藥的謝樓滿頭大汗,三兩步走進後院。
餘光閃過一道人影,謝樓定睛一瞧,卻見孟韻面無表情地邁入客房。
而她身後,似乎是何大夫屋子的方向。